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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2)

    沈承喻入殿,像是一颗沉入湖底的石子,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被吸进深邃的湖底,湖面却平静如初。

    他跪在那儿,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陛……陛下,请看。”

    双手展开,手心向上,一块火焰纹的铜令重见天日。

    李陵欲要接过,只看一眼便吓得一哆嗦,失手将铜令扔在地上。铜令发出清脆的声响,李陵屁滚尿流地拾起来颤巍巍地递了过去,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肘之间。

    他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身体,可当赵简的手接触到铜令之时,他抖得更加厉害,最后泄气般瘫坐在原地。

    “李陵。”赵简发出一声轻笑,“入住宫中,胆子愈发得小了。”

    李陵直觉喉咙干得很,蠕动着双唇,终于发出来嘶哑干瘪的声音:“请陛下赎罪。”

    赵简把玩着铜令,用指腹摩擦着令牌上的花纹,抬眼看向沈承喻:“沈将军,此物从何而来?”

    “回禀陛下,此物……”沈承喻犹豫不决,倏地跪地谢罪,“此物是从一个女子身上搜到的。”

    “女子?”

    “那女子是最近名噪一时的伶人,被抓到时已服毒自尽了。”

    盛宁离得远,不知那块令牌有何玄机,竟让李陵和沈承喻大惊失色。不过,她也知道,赵简心性不定、杀伐果断,此时此刻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而下一刻,赵简突然转头看向她,指使李陵:“盛楼主游走江湖见多识广,让盛楼主掌掌眼。”

    李陵接下令牌,向盛宁所坐之处走去。

    沈承喻的目光追随李陵而去,准确说,是先于李陵的动作,向盛宁暗递眼色。

    盛宁接收到他的目光,心中疑惑之时那块火焰纹的铜令已映入眼前。

    一瞬间她似乎被那片火焰纹吸进了回忆的漩涡里,眼前一片猩红,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感受到面颊处的泪水和粗糙的捂着她的嘴巴的手。

    “盛楼主可是回忆起了什么?”赵简站起身,招招手,从殿外涌进来一群御前卫,他们从腰间抽出雪亮的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陛下这是何意?”盛宁擦了擦下颌的泪水,嗤笑道。

    赵简如蛇一般的目光似乎要将她吞食入腹,他从高位走下来,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负手而立:“那盛楼主为何哭了?”

    盛宁直视他,笑出声来:“世人皆称赞小方大人,为小方大人落泪,也触碰到陛下的逆鳞了?”

    赵简健步走近压住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让她站不起趴不下,两人在烛火摇曳中无声对峙。

    “陛下,可否听臣一句话。”赵简闻声望去,手上的力道不减。沈承喻依然跪在原处,宽厚的背影莫名教人心安。

    “沈将军请起身讲话。”沈承喻得到赵简的命令,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瞥了一眼吃痛的盛宁,拱手道:“臣在那位伶人身上搜到了一张纸条,请陛下过目。”

    赵简的手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盛宁咬着牙留着汗支持着自己的身体,沈承喻面不改色地递上纸条,三人在这场宴席上以这样诡异的姿态僵持不下。

    末了,赵简终于松手接过递来的纸条。盛宁因突然卸力向侧后方倒去,左肩落地,疼感传到同样疼痛的右肩。她狼狈地侧躺于地,双眼乜斜,露出讥讽的笑意。

    赵简看后,用力将纸条揉皱。御前卫的刀仍齐刷刷地指向盛宁,其中一个中气十足,指挥着其他人上前:“押下去!”

    两名侍卫粗鲁地将她从地上薅起来,没等她站稳就死死按住她受伤的肩膀。盛宁挣扎着,双眼猩红地盯着赵简,朗声道:“纸条上写什么!陛下!草民求陛下为先父先母洗刷冤屈!”

    赵简在此充耳不闻,反而对御前卫统领说道:“押下去,不许用刑。”

    沈承喻震惊地抬头,又猛然想到尚在御前,遂收起目光,但心里却翻江倒海地反复一个终于可以确认的念头:“盛宁真的是方家人!”

    那如今盛宁被押入大牢之中,也是方梓宥计划中的一环吗?

    “沈将军。”赵简唤回他的思绪,“教人将那伶人的尸首交给仵作吧。”

    “是,属下告退。”

    转身后他依然百转思绪,难道方梓宥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身陷囹圄,也要为十二年之前讨回公道吗?

    若是公道需要用至亲之血浇筑,那这样的公道还值得去寻找吗?

    三年前他初到岭甘与父兄抗敌,那时战事渐平,只有漫天黄沙需要值守,满城百姓需要一个威慑。他记得那天夜里父亲与他讲了一个故事。之前,梁康边境有一群村民蒙着面,带着弓弩和一包违禁的火药在城门外徘徊。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被当场抓住,太守闻讯而来要他们说出始作俑者。村民们一口咬定是他们自发组织,为了反抗梁军在边境的镇守,为了还他们村一方太平。太守本要作保,可那守城的边护军(1)统领还是下令砍了他们的头。这三方人背后,各有各有的群体,各守着各的利益,遵循着各自的正道而行。岭甘地界势力庞杂,父亲教导他的第一个道理,便是提醒他这三方之间的制衡。

    砍了头,缴收了武器与火药,将尸体运到城外五十里处,他们的亲人会在天未蒙蒙亮之时朝城门出发。若是找到了尸首便哭一场,拉回去葬了;若没有找到便心怀希望的回家做着应做的营生。

    为臣,他将伶人的尸首交到仵作手中,配合大理寺做口供,陛下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他依然是忠君爱国的肱股之臣,等待父兄从岭甘回京,加封加赏,风光无限。

    为子,他冷眼旁观便不会引火烧身,沈家的荣耀依旧,父兄在岭甘不会受到牵连,京城的母亲依然安稳度日。

    为友呢?

    他与方梓宥年少相识,立誓做像方梓宥一样的大将军,儿时的那场相识,在幼小的心灵里铸成了一条铁律:他与大将军离得那样近,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成为那样耀眼的人。他记得后来他们在后院舞剑切磋,方梓宥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们是朋友,今后等他成为了大将军,便一起开疆扩土,保护黎民。

    短短十几日的相处后,方梓宥又要披巾挂帅,去做他声名赫赫、百姓爱戴的大将军。而沈承喻如往常一样,习武练功,读书习字。南柯一梦,再无相见。

    长大后,沈承喻想过,当年的为友的诺言,可能只是客套而已,只不过单纯的自己信以为真。但他也没有机会再向方梓宥证实,因为那小方大人已经“死”于岭甘,尘归尘土归土,连“小方大人”的名讳都成了不可再提的往事。

    这便是世间的“公道”。

    盛宁被秘密押入刑部大牢,期间她一言不发,直到狱卒将她推进牢房,她才不忍疼痛,哼出声来。

    “在这儿好生待着吧。”狱卒发狠地锁住门,撂下句话离开了。

    盛宁靠着墙壁坐下来,仰头轻笑。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到了。

    这张盛大的网已经铺满了整个京城。

    七月十五日,鬼门开。

    方梓宥,快来“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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