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

    “喂,喂?里头有人吗?有人的话赶快出来。”

    急促的敲门声在门口反复,持续了好一阵子,引来了别的房里的客人纷纷跑出来围观。

    “我数三个数,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报官了啊。”

    “老板,你这有没有撬锁的工具?来根铁丝,我保管把这锁给撬了,不收您钱。”

    楼上的一位客人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酒店老板背着手站在门外,仍是满脸苦色,哄闹过后,看热闹的人们才逐渐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有谁知道这里头住的是谁吗?干嘛非要找人家的不痛快。”

    “谁知道呢,估计是哪个小子赌输了钱,怕仇家找上门,躲着不敢回家吧?”

    “我猜是私奔出来的苦命鸳鸯,最好是那种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啧啧啧。”

    “楼上的瞎猜什么呢?这可不是说书的地儿。”

    “都别吵,安静一点,老板要开门了。”

    三声过后,老板战战兢兢地抹了把头上的汗,从腰间掏出一大串备用钥匙。

    小钥匙像葡萄一样坠在一个圆环上,在老板手上摇晃着,发出如银铃般的脆响,吸引了围观人们的视线。

    “去他大爷的,这要找到多久啊?我还赶时间呢。”

    “要谈生意那位快去呀,老板金主可都是神仙脾气,不早到就算迟到,个个人都是大爷,惹不起。”

    “回来记得告诉我后续啊,各位,我先走了。”

    “晚上城里的醉月楼听说有名角开场,你们谁有门路吗?”

    老板在众人的窃窃私语间找到了房门钥匙,他又擦了把汗,给自己加油鼓劲似的吐了口气,拽了拽领子,终于把钥匙插进锁孔。

    随着一声闷响,雕花复古的木门随即面向众人敞开,屋内全貌被一扫而空。

    “什么嘛,还以为能看到什么凶杀案现场。”

    老板的手抖了抖,听人说,这几天镇子里官衙贴的通缉令上有一个红发青年是逃犯,受了伤,还带着一个少年,四处都搜查过了,就是没有下落。

    也是前两日府衙找到门上他才有点印象,这间屋子从初雪那天被租下,到今天也有十几天了,人却只进不出。

    要是真在他的店里搜出了逃犯,他的店还要不要开了?

    小小的木制屏风简单位房间内的格局做了分割,楼上站得远的客人观望不到,他站在这却看的清楚,屋里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个…”老板憨笑着转过身招手,“都散了吧,散了吧,这屋子看起来也没人,楼下备了免费的茶水和小吃,诸位旅途跋涉辛苦了,不妨跟着这位小兄弟移步去楼下。”

    男人对身后拿着棍棒蓄势待发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头会意,点头哈腰的把身后站着的几尊大佛请走。

    “去请那位淞爷过来,要快。”

    两个小厮先后跟着人流下楼去,不少看戏的客人瞧着没后文了,也就兴致缺缺地关门各回各屋去。

    老板叉着腰站在门口,几次想抬脚进门后又作罢。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锦绣大饭店吗?”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搭上男人的肩膀,酒店老板正处在十分警戒的状态,被这么猛地一惊,自己就吓得不成样子。

    他回过头,一个满面和蔼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老人的着装无论是用料还是剪裁都十分讲究,瞧着就像是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的人,老板的眼神谨慎的不敢冒犯,仅凭余光中扫到的那块腕表就能够看出并非凡品。

    “哎,这正是锦绣大饭店,我是这儿的老板,您需要点什么吗?”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老板又立马恢复了往日殷勤的神情,虽然是冬天,笑得却和春天的花儿一样灿烂。

    那人低下头,撑着下巴思考了一番,似乎是在决定要不要告诉他,在老板满眼期望中,那人最终缓缓开口:

    “我有一位表亲,前些日子写信来称病了,彼时我有公务在身,一时不得空,不得探望照顾,现下得知表亲病的不省人事,孤身在外无人照顾,我这才冒昧前来。”

    “表亲为人低调,也不爱受人恩惠,故信里只字未提居处,先生对这四处的人事肯定都了如指掌,若先生肯帮着找一找,事后必有重谢。”

    原来是来寻亲的,老板长出一口气。

    只要不再扯上有关那个逃犯一帮人,要他把天王老子雷公电母找来都成。

    “这样,我这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您先去楼下,报我的名字,我们饭店的酒菜可是远近一绝。”

    老板舔了舔唇,生怕有一点得罪。

    “等您用过了晚饭,我这的杂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人我马上给您找着,您看……”

    老人面无表情的听着,那目光叫老板吓得双腿直打颤,他早就听说了城里那些大老板脾气都阴晴不定,伺候起来要勒紧裤带,不想今天就实打实地体会到了。

    “也好。”

    “不过我不太认识路,您现在方便吗。”

    老人脸上荡开一个笑容,眼角上的细纹无不透露着和蔼。

    “哎,哎,您这边请。”老板弓着腰,亲自把人送下去。

    空空如也的二楼,一阵凉风从大开的房门外灌进来。

    屏风上静止不动的风景起伏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少年弯曲了一下手指。

    “这么急着找小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小爷我可忙着呢。”

    李阳淞交叠着双手,撑开活动了一下筋骨,语气听着不太客气。

    他这两个月追查码头上的一干人等已经是心力交瘁,他查的满头黑线,处处吃瘪,三番两次的跌入对方设下的陷阱撞个头破血流,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耐心应对平日里这些纠纷。

    “知道您日理万机,所以我们老板这不是好酒好菜的请您来了吗?”

    小厮笑着替壮汉满上了面前的酒杯,奉承的漂亮话张口就来,哄得人飘飘欲仙。

    壮汉咳嗽几声,马上又回到了严肃正经的模样。

    “说正事,你们老板人呢?”

    “大约是被什么耽搁了吧。”小厮挠了挠头,犹豫几番,还是凑到李阳淞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罢,壮汉手上的酒杯被重重砸到桌上,一桌子的好菜都给洒出来的酒淋透了,还有几个坐的近的贵宾纷纷朝后看,小厮有些后悔了,只能接着给客人们赔笑。

    “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阳淞也没心思想着酒菜了,他转身扛起靠在桌角的大刀,也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和小厮的阻拦,径直上了楼去。

    小厮一人呆呆地站在桌旁,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闯下大祸。

    “喂,你们快出来呀,赌鬼小子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怎么就不能是富家小姐的未婚夫?”

    李阳淞站在走廊正中间,发觉身上突然多出许多从不同处发射来的好奇目光。

    难道这也是方恒的探子?

    壮汉摇摇头,觉得自己不免有些风声鹤唳,这里已经出了栎阳地界,再往北走就是省京。

    两地互不侵犯,若真是这样,这位方老板倒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去处。

    想起那厢小厮说的话,李阳淞狠下心,顺着一间间房门摸下去,终于找到了一间与众不同的屋子,屋门对外大敞着,像是在欢迎谁走进去。

    他不作他想,抓着刀直直冲进门去。

    穿过古色古香的屏风,小房间内的陈设在壮汉脚底一览无余。

    空空如也的床铺,带血的纱布和药碗还摆在桌上,明显是有人停留过的痕迹,而且伤的很重。

    玻璃窗大开着,从这扇窗户往外看,可以将街上热闹尽收眼底,随时可以观察人流之中的动向,留宿于此的意图一目了然。

    “嗨呦,淞爷怎么自己就找到这来了?”老板姗姗来迟,站在门口,见对方不答话,马上心中了然,连忙改口。

    “都怪我,没亲自去迎,这样,我订了醉月楼的位子,不如我请淞爷去听戏如何?”

    “小爷我不听这些靡靡之音,另有要事在身,失陪。”

    壮汉揉了揉眉心,拿起刀准备离开,临了却又突然回过头,半怀疑半试探地问道:

    “我敬重老板为人,恕我多问一嘴,老板是否的确不知逃犯一事?”

    男人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

    “您是怀疑我包庇逃犯?怎么可能呢?咱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穿着粗布衣裳的壮汉褪去脸上防备严肃的神情,恢复了那副不拘小节的笑容,拍了拍男人的背安慰道:

    “当然当然,是小爷我失言了,那就送到这吧,想来老板还有客人要招待,我自个出去就行。”

    “哎,哎,您路上慢走。”

    李阳淞提着刀走了,男人在身后象征性的说了些挽留的话,全然不见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

    离开锦绣饭店,李阳淞长舒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

    方恒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要深入省京,行事也就再难像在栎阳那样肆无忌惮。

    也不知道二少爷近来如何,李阳雪那个小子大了,有钱叔照看着,倒是很少叫人操心。

    无论如何,先回府报了少爷再做下一步打算也不迟。

    “妈妈你瞧,那个人拿了好大一把刀!”

    “嘘,不要随便盯着人家看。”

    李阳淞伸了个懒腰,没理会从身旁经过的杂音。

    天色还早,去哪里歇歇脚呢。

    “淞爷,可找着您了。”

    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小警察抱着枪,见到壮汉就像是见到了亲生娘一样恨不得当场哭出来。

    “干什么,哭的跟你淞爷死了一样。”

    “是那个人!有人来局里报案,说抓到人了,和画像长得一模一样,这次绝对没错!”

    一句话给李阳淞身上的困意消去大半,他把刀朝后一丢,给小警察吓得双手抱着勉强接住。

    “走,去看看。”

    “小陈,那边坐着的客人呢?”

    小厮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酒菜丰盛的桌旁空空如也。

    “老板,那没坐人呀,刚刚我一直在这,没看见有客人过去。”

    男人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住了口,小厮再三追问,他也只是摆了摆手,转身上了二楼。

    “你昏迷了很久,一直没吃东西,这是鸡汤,我加了点药材,驱寒的,喝了吧。”

    解元睁开眼,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碗汤药。

    少年环顾四周,只觉得恍惚而陌生,四周的一切都叫人害怕,他闭上眼睛,好似这是一场噩梦,再次睁眼又会回到终岁山山脚。

    “恒,在哪里?”

    他哑声问道,又猛地捂住了嘴巴,似乎不太识得自己的嗓音。

    老人并不太意外他的反应,面色如常,拿着碗的手放在膝上,缓缓开口解释。

    “他没事,只是还有其他的安排,叫我先带你离开,他过些日子就到。”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解元的疑问不减反增,横冲直撞一个劲地全抛出来。

    老人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回答:

    “这里是省京,我们都在省京的醉月楼里,这里很安全。我叫李……不,叫我华甫,我曾姓钟,你若是愿意,跟孩子们一块喊我一声钟叔就好。”

    “你有很多孩子吗?”

    老人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始料未及。

    “曾经是吧。”老人抿起唇角,却没有笑意,“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可还有什么想问的?要是没有了,就先把汤喝了罢,来来回回热了两三回,再热滋味就变了。”

    察觉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解元讪讪的,接过老人手中的碗,仰头把鸡汤喝下。

    这汤炖的极好,既保留了鸡肉的鲜味,加入的药材也没有使原来的味道变酸变涩。

    老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解元抬起头,两厢目光相触。

    “您想喝吗?”

    少年捧着碗举到两人中间,模样恳切。

    老人似乎被逗笑了,和刚刚礼貌疏离的笑不同,这个笑容更为实在。

    “不了,你慢慢喝,外面还有。”

    解元捧着碗,有些不甘的抱在胸前,碗底的肉渣摇晃了一下,令他想起了什么。

    “那个,钟叔,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老人偏头,示意他接着说。

    “我有一位病人,我走时匆忙,她病的严重,之后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知道能不能请钟叔帮我回故居找一找她的踪迹?”

    “还有狸奴。”

    解元补充道。

    “狸奴就在外边,你身体没好全,等你好了,就放它进来陪你。”

    老人话锋一转。

    “至于那病人,有什么特征吗?”

    解元一时间犯了难,他昏迷这么久,许多记忆在脑内都十分模糊,要他突然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困难。

    坐在床边的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出声安慰:

    “没关系,时间还长,慢慢想,我再去给你盛碗汤来。”

    老人的脚步离门边近了,解元扶额,某些记忆似乎就要冲破脑海。

    “她,她总是梦呓,说有人要杀她,要杀她的双亲。”

    钟华甫拿着碗,背挺得笔直站在门口。

    “她还说了一个少年,约莫是她的心上人,却很奇怪,她说的话颠三倒四,似乎在说是她的亲人要杀了她。”

    “对了,她说过,她说,她叫什么安!”

    老人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不想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口中听见会是这样的滋味。

    “怡安!李怡安,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钟华甫闭了闭眼睛,前尘旧梦又覆心头。

    “没生出好命啊,可怜虫。”

    老人蹲下身,撩起女孩额上凌乱的发丝,擦去她脸上横溅的污水。

    他能够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些。

    女孩趴在地上,双眼紧闭,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不知接下来还要受多少折磨。

    老人看着她,长吁一口气,转身锁上了铁门。

    他再一次见到她时,她和几个可怜的孩子一起逃出了地底。

    那天晚上正好是他值班。

    他看着几个孩子鬼鬼祟祟挨着墙根心下就已明了,怪不得晚饭时靠在墙角不吃不喝,每日例行送检时也安静的不像话。

    他视若无睹地放走了拉着手狂奔的孩子们,小小的值班室,安静的每一分一秒都那样煎熬。

    他祈祷最好这样的寂静一直可以持续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枪声。

    逃吧,逃吧,再去看看明天的太阳。

    老人平静的接受了盘问,走过那条走廊的时候,他用力的去看清了泡在血河中的每一张脸。

    没有她。

    她离开这里了吗?

    他不知道。

    这四个字围绕着他结束了两个小时的审问。

    记忆里那张满是污水的脸渐渐模糊,他觉得他自己做了对的事。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好,我稍后托人去打听,你多休息会,晚点我再送药来。”

    老人匆匆交代完后离开了屋子,关上门,小小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解元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解元总觉得对方听到那个名字后的表情很不正常。

    少年耸耸肩,或许是他多想了。

    “外面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吵。”

    幼南站在床边正盯着少女的脸发呆,他跟着段誉崇,见过不少富家千金,各路绝色佳人,各种模样各种性情应有尽有,却还没见过像眼前这样复杂的美人。

    她的五官圆钝柔和,可是眼睛里没有神,再水灵的眼睛也成了死水一潭。

    加之病中食少思重,人瘦了,原本圆钝的线条凌厉起来,附上那冷淡疏离的神情,年纪轻轻,简直就是冰山一座。

    冰山开口说话了,冰山看过来了。

    “哦,哦!楼下有栎阳来的名角开场,听说她轻易不开嗓,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挤得醉月楼正人满为患呢。”

    幼南乐呵呵地解释道,原以为冰山姐姐会附和几句,不想那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又躺回了床上。

    “小姐不想去瞧一瞧吗?少...不是,老大在来的路上了,老大说了,并没有限制小姐的自由,小姐想去哪都行。”

    “不必了。”

    少女留给他一道瘦削的背影,似乎多一个字都懒得开口。

    幼南挠了挠头,果然和吕太太说的一样,这女人心呀,就是海底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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