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京

    “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你,我想我该先说明好这一点,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和女孩的紧绷不同,男人坐姿随意,一脸轻松。

    “长话短说,我只是想要一点你的血而已,每个月都要,到明年的今天为止,银钱方面的报酬你可以随便和管账先生谈,怎么样?这么便宜的买卖,买到就是赚到啊,你肯定没见过第二个比我还好说话的生意人了。”

    女孩绷着脸,手脚被捆在身下的座椅上,并不回答。

    对方的耐心很好,换了条二郎腿翘起来。

    “也对,忘了留点时间给你考虑考虑了,不过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你可要争分夺秒的考虑才好。”

    “不如我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男人指了指自己,“我叫段誉崇,省京南巷人,爱吃鸡肉馄饨,玫瑰饼,还有我家厨子做的清汤面,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

    段誉崇拍了拍肩上的鸡皮疙瘩,评论道:“小姑娘家家的,眼神不要那么凶,要多笑一笑,我都介绍完了,你怎么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奇怪,难道是从车上摔下来摔哑巴了?”

    男人伸手在女孩面前甩了两下,对方却像呆滞住了,迟迟没有反应。

    “喂,和你说话呢,怎么不爱理人呢,真讨厌。”

    混乱的声音从四周扑面而来,像凭空掀起的巨浪打在身上,叫人措手不及。

    名字,名字,名字,名字,名字。

    她有名字,她有名字。

    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一条回廊里来回播放的春秋,酥麻的电流从被约束住的手脚开始流遍全身。

    被猩红颜色遮盖的脸,多的一张一张挤出了视线之外,变得面目全非,令人作呕的画面冲击着每一寸感官,不要,不要,她不想看。

    女孩用尽全力挣扎,却也逃不出肩上不时传来的重压,她抬起头,看到身边笑得温和慈祥的老人,搭了一只手在她肩上。

    “宁宁,不要回头,你答应过爸爸什么?”

    “爷爷只有怡安,怡安也只有爷爷,对不对?”

    “我知道了,珠宁。”

    “别逃了,你说你不是怡安,那你说说,你是谁呢。”

    “喂,喂?醒醒,你没事吧?”

    女孩虚弱的抬起眼,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又垂下头去,望见地上散落一地的捆绳,她伸手向前像想要找什么,又因为血液不循环软软的垂下去。

    “药,,药……”

    女孩张嘴发出些许气声,蹲在一旁的段誉崇听清了,招呼来门口的侍从,不一会又一碗汤药端上来。

    侍从来回跑的间隙,段誉崇皱着眉,感觉算盘上的某颗珠子悄然崩落。

    女孩半梦半醒地躺着,眼睛无神地望着房间的一角,像一具形销骨立的傀儡。

    捆绳粗糙,刮蹭留下的印子在那个人的手脚烙上了深紫色的一层,看着就疼。

    他也没有让人绑成这样吧?

    段誉崇朝后梳了一把头发,倒吸了一口冷气后移开目光。

    “少爷,少爷,药来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门后横冲直闯地传出来。

    “跟你说多少遍了,叫我老大,还有,小声一点,我耳朵好着呢,听得见。”

    段誉崇冷着脸说道,刚冲进来的小侍从及时刹了车。

    “张嘴,别再给我弄倒了,就这么一碗。”

    男人接过药碗,动作熟练的搅匀沉在碗底的药渣,盛了半勺吹凉,怼到女孩嘴边温声警告。

    汤匙中乌黑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女孩撇开脸,汤匙又不依不挠的追上来。

    “不是,这个。”

    女孩只闻了一下碗中的气味就轻轻的摇了摇头,病中狼狈,加上一路奔波,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眉下那双微红的眼,看着十分惹人怜惜。

    段誉崇的动作停了一瞬,脑中的疑问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喝了。”对方的语气难得听起来这样严肃。

    小侍从站在旁边,故作深沉地忍住了探头探脑去八卦。

    半推半就的喝下去大半碗,女孩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渐渐消退。

    “少……老大,她这就见好了?可这不是四太太治癔症的药材吗?”小侍从压低了声音问道。

    “去会馆找张博士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他,你就说和大太太的病有关。”

    段誉崇把碗放在一边,碗里剩余的药摇晃了一下沉在底部,他若有所思地吩咐着,又补上了一句:

    “把你十叔叔叫来,过两天可能还得再去趟栎阳。”

    “哎,老大,您上次说给一位小先生准备的厢房已经空出来了,人呢?怎么没见着?”

    小侍从端起药碗,自然的问道,不想招来了男人的一记眼刀。

    “我就问问,问问,嘿嘿。”

    “人跑了。”男人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屋子嘛,多的是。就还空在那,叫人打扫着,另外家里也再收拾一间……”

    男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女孩的脚腕,紫红色的伤痕交错,看起来触目惊心,段誉崇停顿了一下喉间即将滚落的话音,话头一转。

    “不,算了,就先这样。”

    段誉崇站起身,把受伤的手臂掩在身后,一身紫袍飘荡,金子打的压襟垂下来像一截柳枝。

    椅上的女孩喝了药以后又陷入了沉睡,侧躺在躺椅的凹陷处缩成一团,整张脸埋到怀里,睡得不甚安稳。

    刚刚他好像听到她说什么,父亲,爷爷,宜安?

    察觉到自己看的有些久了,段誉崇移开视线。

    “我去看看母亲,她要是醒了记得差人来通报一声。”

    小侍从乖巧的应了一声,段誉崇点点头表示对话结束。

    男人合上门走出去,在门口独自一人站了一会,接着迈步离开。

    这会才刚过晌午,不过酒店里或来吃饭,或来听评弹或还有来谈生意的,来的人永远那么多,门里门外总堵得水泄不通。

    段誉崇主动避开主流人群,可还是免不了遇上几个熟人需要寒暄几番。

    街上车水马龙,四处的热闹才刚刚登场。

    一辆不起眼的车子在男人眼底逆着车河朝另一头奔去,消失在街角尽头。

    烟雾缭绕的棋牌室,两男两女分别坐在一张方桌的四面。

    “九筒。”棕色旗袍的女人吸了口烟枪,摸了张牌啧了一嘴,随后丢回牌池。

    “杠。”

    坐她对家的女人面不改色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胡了。”

    男人推倒面前的牌,扬了扬手。

    棕色旗袍伸手撩开棋盘中间的牌,皱着细眉嚷道:

    “你在梦里胡的?胡什么胡呀。”

    “炸胡也是胡。”

    小眼睛男人扶了扶镜框,对女人尖锐的嗓音一笑了之。

    门大开着,日光从窗棂间透进来,牌桌后边的屏风上是一副名家的写意,画着兰花。

    屋外适时跑来一个小小少年,气喘吁吁地在门槛前抱着膝盖喘气儿。

    “呦,这不是幼南吗?来给你家少爷跑腿了?”

    “是,是,两位夫人安好,两位先生也好。”少年抹了把头上的汗,才捋直了舌头。

    “嘴真甜,来吃口茶慢慢说。”

    穿棕色旗袍的女人笑嘻嘻地说道,染着艳红色的指甲,端来一杯清茶。

    “谢谢吕夫人,”少年呼噜呼噜地一杯茶水下肚,舔了舔唇接着说道:“是大太太她…”

    话音未落,牌桌上,从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男人抬起头,和桌上的人穿着都不同,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衣服版型裁剪利落,短发梳到一边,身上仿佛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

    “问鹃怎么了?”

    牌桌上的其他人主动噤声,不约而同地看向别处。

    “少爷没说,只说和大太太的病有关,叫您赶快去一趟,好像和一个姑娘有关。”

    幼南抻着脖子一板一眼地说道。

    “哎哟,听着怪严重的,思敬啊,快去看看吧,别等会误了时辰。”

    这会仍是棕色旗袍率先开口。

    张思敬已经站起身,只是还有些踌躇。

    “去吧,晚上一块去醉月楼听戏啊,听说有位从栎阳来的名角今晚开场。”

    男声附和道,似乎给了那人些许信心。

    “失陪。”

    一身正装的男人对桌上的其他人点了点头,跟在小侍从身后匆匆离开。

    “其他事倒没见他有多上心。”

    张思敬离开后,桌上坐在棕色旗袍对面的女人缓缓开口,垂着目光抱怨。

    “毕竟是工作,用心些不好吗?”我倒觉得以后生了女儿,要选婿就得抓着思敬这样的找。”

    棕色旗袍撑着下巴,摸了摸耳上的珍珠坠子。

    “我看是你想嫁吧?”

    对座女人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讨了一顿毒打。

    “这话,要给我们家老吕听见,他非打死我不可。”

    棕色旗袍笑骂着,高举起手,最后也只是敲了敲那人的眉头。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给你认错还不成吗?”对座女人求饶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调转了话头。

    “不过张医生年纪也不小了吧?三十多了,这个年纪还没娶妻的可不多见啊?他老家哪里的?”

    “四十二,还没过生日,”在旁边数钱的男人听到关键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思敬他…应该是栎阳人,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从不聊这些。”

    “看着挺年轻的啊,居然有四十了?你这消息准不准的啊。”

    女人们嬉笑着打趣他,并不当成一回事。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呀。”

    男人把手上的散钱和成一团,铺成一个小扇子给自己扇风。

    “栎阳?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发展呀?”对座女人掩住脸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是咱们省京好。”

    “不过思敬在老家好像是娶过一位,前几年还说要来省京这来照顾,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说不来了。”

    男人耸了耸肩,“弄的还挺伤心的。”

    “我瞧思敬对段家太太倒挺不一般的,随叫随到,我同忆云就没这样的待遇。”

    “你这话说的拈酸吃醋,听了平白惹人笑话。”

    “实话实说罢了,这有什么的。”

    张思敬跟着幼南走巷路,没一会就到了段家偏门。

    从偏门进去一直走,走过五六道门,才终于走到一处像是主人屋的院子。

    “少爷,我带张先生来了。”

    幼南敲了敲门,然后站在门旁边听传。

    门里的人不紧不慢应了一声,似乎是才从房里出来。

    幼南推开门,给张思敬让道。

    男人回看了他一眼,得到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张思敬迈进门,最先看见的是厅前的牌匾。

    日照春晖。

    字写的飘逸,是这四方的宅院,四方的天,四方的匾框里唯一夺框而出的挣扎。

    张思敬仰头看的入迷,全然未觉房中另一人的出现。

    “这是母亲的字,前一阵子才裱起来挂上,张博士也懂书法?”

    牡丹紫袍上挂着的金玉不计其数,张思敬出神的瞬间,仿佛看见了桃花眼中狡黠的笑意。

    “略知皮毛,爱好罢了,连入门都算不得。”

    “可有什么欣赏的大家?家里没什么收藏,也就是书画收藏多些,不值几个钱。”

    “不敢,听说夫人的病又复发了?”

    段誉崇的脸色几变,喝了口茶,沉声道:“母亲一病病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前些日子得到消息,南下去了一趟栎阳寻医,不想还有些意外之喜。”

    对方看了一眼挂在梁上的牌匾,察觉到身边炽热的目光。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叫博士这样注目。”

    “没有,”张思敬慌忙撇开脸,有些无措。

    “这次来叨扰博士也是有事相求,母亲的病来势汹汹,如今已卧床不起,起身都十分困难。”

    段誉崇面色如常,口气中带着些淡淡的无奈。

    “博士上次给的药十分有效,母亲服下后精神好了很多,痰液也少了,可这天气变化无常,入冬后母亲又病了,似乎病的还更重了些,病时听说博士回了乡,也不敢打扰,就这么一天天拖着。”

    张思敬低下头,年前他的确是回了趟栎阳。

    “令堂可还有其他症状?”

    张思敬咽下了喉咙里差点脱口而出的字眼。

    “听杨妈妈说,母亲似乎变得更嗜睡了,眼睛也变得不大好。”

    段誉崇放下茶盏,直视起面前男人的脸,张思敬的五官很端正,并不出挑,属于耐看的类型。

    “我急着找博士来,不光是为了求药,还有另外一件事。”

    “博士上次说,让我找一位姑娘,可解母亲燃眉之急。”

    “人我找着了,安置在醉月楼里。”

    段誉崇说的很轻,落在张思敬耳中却掷地有声。

    “能,不能治?要,多少,钱都可以。”

    两个人面面相觑着,医生从家里被男人捂着嘴拎出来,一路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又呼救无能,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掀开头上蒙着的布,医生眼巴巴的往床上一看,好嘛,倒是位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可旁边这位嘛…。

    医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往上一看,好嘛,这不是白天菜市口通缉令上的那小子吗?

    方恒并不打算遮掩,转而扯下头上的帏帽扔在一旁。

    医生手忙脚乱地爬远了一些,显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人有些呆傻。

    “你,他病了,救。”

    方恒解释着,可对方眼底的怀疑只增不减,他没有办法,于是主动后退到门边的位置。

    医生回头望了眼床上沉睡的小子,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想必受了很重的伤。

    他一拍脑门,差点遗忘了门口这个庞然大物,要是这小子是他的军师,他救了这个,岂非两个人一块来对付,那不是有更多人要遭殃了?

    不行不行不行。

    站在门口的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嘶哑的嗓音一字一顿更显珍重:

    “治好,他,我,跟你走。”

    医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斟酌。

    床上的少年痛的皱眉,眉头拧在一处就没解开过。

    医生腿软,扶着床站起来,罢了,这位小郎君看着面相和善,说不定是被拐来的。

    “不……不许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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