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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书房内陷入死寂,过了很久,久到连拓跋劼都以为闻姑射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才终于开口。

    “是。”

    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比无尽的诘问、斥责和怪罪还要令人悲恸。

    黑暗中传来一点火光,拓跋劼重新点亮了桌上的灯,小小一盏油灯,照亮了书房中央的方寸之地,也照亮了这对兄妹无比相似的眉眼。

    闻姑射的眼神冰冷、阴绝,带着深深的愠怒。

    而拓跋劼的眼神则很茫然,困惑从他的眼底浮现,他迎上闻姑射诘责的目光,神色怅怅,问:“那我的恨,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然而很快,他的眼神开始变得锐利,目光中的迷茫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比闻姑射更猛烈炽盛的滔天怒火。

    “是十五岁那一年,”拓跋劼死死地盯着她,说,“阿耶下令,让阿兄,迎娶宇文静仪。”

    “也是在这样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众人饮完酒后,我守在帐外,听见我的爱人、那原本应属于我的妻子,与我的兄长欢好。”

    “你告诉我,小妹。”拓跋劼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五指一点一点收紧、用力,“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样称呼我的嫂嫂?”

    闻姑射看着他,眼神充满怜悯。

    “那一夜,祭祀腾里天神的火焰彻夜燃烧,阿耶酒醉酣睡,阿娘跪在神前祈愿,大萨满围着你击鼓跳跃,你站在祭台上念诵神谕,为阿兄送去苍狼和白鹿的祝福。而我,没有家人陪伴在侧,也没有人为我祝福,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看着你们。”

    攥住颈脖的力道加大,闻姑射微仰着头,喉骨在拓跋劼的掌下发出恐怖的声音。

    气流已经不再能进入气管,她如冰雪洁白的脸很快变红、发紫,浮现出难看的绀色。

    拓跋劼蓦地松开手,将她甩向一边,发出怒吼:“你为何不杀了阎凤林?为何!”

    闻姑射被他摔在桌案上,喉间发出恐怖的嘶嗬声,空气倒灌进肺里,如重重一拳,打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拓跋劼转过身,抓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这个与自己、与大哥长得无比相像的妹妹,良久,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他轻柔地问:“你不知阎凤林与兄长是甚关系吗?”

    闻姑射的脸被他捏得上仰、变形,露出喉间五个青紫的指印。

    啪!

    血在脸上留下指印,拓跋劼被那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

    啪!

    又是一巴掌落下,闻姑射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她用嘶哑的声音说:“拓跋劼,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是,对,我忘了……”拓跋劼的手抬起又落下,他朝闻姑射笑了笑,那是一个沮丧的笑容。

    他重新为闻姑射倒了一杯奶茶,递给她,然后自己饮下烈酒。

    闻姑射慢慢喝着奶茶,温热的奶茶流进喉管,熨平她的伤口。

    “你是狼主,兄长是人皇,你们都有你们的使命,只有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你怎么会什么都不是呢?你很快就会是反贼了。”闻姑射道,她的声音在拓跋劼的掌下变得沙哑,却仍旧威严,“通敌叛国,腾里会让你下地狱!”

    笑声从拓跋劼的喉间传来,他擦掉闻姑射嘴角的奶茶渍,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他用拇指抵住她的下巴,四指则按住她的后颈,与她互碰额头:“狼主,我已身在地狱了。”

    “你若身在地狱,怎么会看不见宇文静仪呢?”闻姑射用金杯抵住他的咽喉,将他推开,笑着说,“你们之间的那些脏事、不可告人的秘密,真以为旁人不知道吗?你当大兄为何杀她?哦,对,你还不知道罢?大兄为她送去一杯鸩酒,亲手喂她喝下去。”

    拓跋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睁大、瞳孔骤缩,血丝爬满了眼球,闻姑射分明笑着,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去母留子。”闻姑射轻声开口,眼底涌动血色,“这一次,不会杀错人了。”

    闷热的书房内突然穿过一道冷风,拓跋劼双目通红,阴恻地笑了起来:“你们果然恨我入骨。”

    出乎他意料的,这一次闻姑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报以沉默。

    她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兄长,恍惚间,拓跋劼在她的身后看见了另一个鬼魂,她们站在一起,带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共同审判他。

    “当年若非你贪功冒进,我们就不会败,不会被赶出敕勒川,不会去到阴山的另一边,不会再回到龙城去,阿娘,也就不会为了找你而冻死在雪地里。”她墨色的瞳孔宛如漩涡,即将吞噬一切,“而如今,你竟还要和那些凶手站在一起,将刀锋指向你的家园、残杀你的族人。”

    突然,拓跋劼爆发出一声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他浑身剧颤,几乎直不起腰来:“我的家园?”

    闻姑射蹙眉看向他。

    “是啊,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天下,我们共享的权柄,当年我攻下长安时,他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闻姑射敏锐地意识到,这里的“他”指的不是已经身故的兄长,而是那个让他们更加尊敬和畏惧的人——父亲。

    “可现在他不认了。”拓跋劼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要学汉人,要立长立嫡,他利用我,又畏惧我,他将我困在这里,他死的时候我不能回去,阿兄死的时候我也不能回去,来日我死了,我依旧不能回去。他把我当成一条狗,为他、为他的儿子、孙子,看着这扇门!汉人来了,就解开我的锁链,等汉人死了,便挥刀杀我,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拓跋嬛,你以为,你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一阵争吵之后,书房内短暂地安静了下来,闻姑射翕然而视,看向他的目光犹如草原上平静的湖水。

    片刻后,她说:“你说得对。”

    拓跋劼笑了,但那笑容很快又从他的脸上消失,因为他听见闻姑射继续说道:“可敌国不破,主君,又怎会让谋臣亡呢?”

    “就怕,”拓跋劼伏到她耳边,低声说,“谋臣坐大,反噬其主。”

    笑容再次出现在闻姑射的脸上,她微扬下巴,面带同情,如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祂那渺小的信徒。

    “你们总是这样,只要我顺着你们的话往下说,你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闻姑射叹道,“到底要过多久,你们才能明白?再这样忽视我、忘记我,妄想把我踩在脚下、要我俯首称臣,是要吃大亏的。”

    “小妹。”拓跋劼毫不在意她的鄙薄与蔑视,他伸出手,摊开在闻姑射的面前:“交出狼牙金节,留在汝南,我的人会替你回到盛乐城。届时哈斯乌娜与大萨满率领五族军队南下,你便随我出征,我们一起攻入长安,共享天下,我做皇帝,你、你的孩儿、你孩儿的孩儿,永远都会是狼主。”

    “错了。”闻姑射嗤了一声,微扬起眉,“不是你做皇帝,我才能做狼主,而是我这个狼主选择你,你才是皇帝。没有我的认可,腾里不会承认你,所有的族人都将唾弃你,哪怕你死后,萨满也不会指引你的魂灵,引路的神箭将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你兴起战乱、屠杀同胞,生生世世都是全族的罪人。”

    拓跋劼收回了手,认真地说:“也就是说,你不愿意做我的引路神箭了。”

    烛火晃动,照亮了桌上摊开的兵书,闻姑射伸出手,用染有紫色指甲的手指向书页末尾的一句话:“阿兄,途有所不由。”

    “两年前,通向云中城的那一条路,你难道没有走上去吗?”拓跋劼突然说道,“兄弟阋墙,离心离德,拓跋嬛,这就是你的‘途有所不由’?”

    闻姑射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死生不休的是你们。那个皇位、那顶冠,你们是那样的舍不得。你们一个杀手足、一个杀骨肉,阿兄啊,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杀,这天底下的事,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拓跋劼面不改色,他的脸上甚至没有秘密被戳破的羞恼,只是说:“你果然知道。”

    烛火在夜风的吹动下颤抖,光芒明灭,闻姑射看着他的眼睛:“两年前,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什么机会?你的机会、你的仁慈、你假情假意的维护,都不过是为了一个脸面罢了。”拓跋劼冷笑着说,“你真像阿耶。所有的秘密你们都知道,可你们从不阻止。小妹,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呢?”

    话音未落,闻姑射手中寒光掣出,猛地剁向面前的拓跋劼!

    拓跋劼当即抬手格挡,他的皮护腕被斩开,然后是衣袖、皮肤,血从伤口中溅射出来,他强忍剧痛,右手如电般迅捷,一把抓住了闻姑射穿在外面的金玉铠,竟单手将她抡起,重重砸向地面。

    闻姑射在空中收匕、转身,双腿缠住他的手臂,以背承力,带着他一起摔在地上。

    “那是我送你的匕首——”拓跋劼一个打挺起身,怒吼道。

    那一下重摔砸得闻姑射两眼发黑,但多年沙场征战的敏锐促使她就地一滚,躲开了拓跋劼挥舞而来的重拳。

    她滚到墙角,横臂在前,手中握着那柄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就不怕,我用你送我的匕首,杀了你?”

    夜风吹入屋内,大门洞开,闻姑射擦掉唇角溢出的血,缓步走出,她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书房。

    拓跋劼看着她离去,良久,砰一声砸掉了手中缺了一角的砚台。墨水飞溅,和从他手臂中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将四处都染成红黑混杂的颜色。

    齐凌风匆匆而来,在他面前跪下:“王。”

    拓跋劼用力蹭了几下脸上那两个鲜红的巴掌印,但血液已经凝固,无法再被擦掉。他冷哼了一声,撕开武袍,裹在手臂的伤口上。

    “齐凌风。”他叫道。

    齐凌风抬头:“属下在。”

    拓跋劼:“凌璋是你师父?”

    齐凌风:“是。”

    拓跋劼:“你如何恨他?”

    齐凌风:“如王恨狼主。”

    烛台砰一声砸在齐凌风的额角,蜡烛熄灭,啪嗒掉在地上。

    闻姑射疾步往回走,推门而入。

    房间内没有点灯,楚狂澜坐在窗边,星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伏在他膝上的七星龙渊照亮。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看向门前的闻姑射。

    黑暗中的闻姑射站在原地,用那双明媚的双目望着他,良久,她突然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回来了?”楚狂澜问。

    她应了一声,快步走入屋内,开始收拾行装。

    “去牵马,要那两匹黑色的。”闻姑射背对着他,将衣物、银钱、药物、火折子一股脑儿地塞进行囊里,“现在就走,回盛乐,那里有我的军队。”

    做完这些后,她蹙起眉,用拇指关节抵住眉心,沿着额头用力上推,然后抵住眉骨,用指节刮眼眶,几下之后,才继续抓住小行囊两边的布袋,打了一个结。

    身后的楚狂澜没有动作,他始终沉默地望向背对着自己的闻姑射,并且缓缓将手按在了七星龙渊的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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