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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海东青穿树影而过,巨大的双翼遮云蔽日,玉爪弹出,眨眼间便将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山鸡扑杀在地,一击毙命。

    “衔风,”闻姑射坐在溪边,叫道,“来。”

    海东青扑着翅膀,叼着山鸡放在她身边,又探出脑袋去溪中饮水,濯洗自己的羽毛。

    楚狂澜剖腹拔毛,将山鸡洗净,又将胸口最嫩的肉割下来,撕成细条,喂给身边的海东青。

    “传世名剑,”闻姑射道,“到你手里竟用来杀鸡拔毛。”

    “小时候师父告诉我,刀剑是用来取人性命的,不可随意拔剑。”洗干净了鸡,楚狂澜开始生火,将山鸡放在火上烤。

    旁边的闻姑射沉默片刻,说:“你师父说得对。但很多时候,人和鸡的性命也没有什么分别。”

    楚狂澜饮下一口溪水,才要张口,便听她继续道:“有些话现在不要问,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楚狂澜点点头,改口问:“你去汝南寻谁?”

    “你又去寻谁?”闻姑射反问他,“齐凌风,是吗?我听何骁说他是你们的师兄。”

    “是韩骁。”楚狂澜纠正她。

    “哦,好。韩骁。”闻姑射垂着眼睛,看着涓流的溪水出神,心不在焉。

    山鸡肉被烤出了香味,楚狂澜将鸡翻了个面:“大师兄在汝南王府。你是公主,汝南王是你何人?”

    足过了好一会儿,闻姑射才回过神来,答道:“次兄。他单名一个劼字,吉、力,这样写。”说着,她便捡起火堆旁的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你写字好看。”楚狂澜说。

    闻姑射丝毫不跟他客气:“是。次兄教我的。”

    “我初写字时,也是大师兄教我的。”楚狂澜笑道。

    语毕,二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终于,楚狂澜忍不住出言询问:“怎么?”

    “没有。”闻姑射避开他的目光,说,“我没有事。”

    “烤好了。”楚狂澜把烤熟的山鸡从火上取下来,用洗净的叶子包住,分成两半,递给闻姑射。

    闻姑射伸手去接,被烫了一下。

    “你有心事。”楚狂澜肯定地说,“你与兄长关系不好?”

    这句话仿佛开启了某个关窍,闻姑射的目光开始变得迷茫,楚狂澜知道自己说中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闻姑射的眼睛又很快清明起来:“不,好的。我们兄妹三人的关系是很好的。”

    “还有一个是?”

    “大兄。就是你师父要杀的那个宣帝,一年前病死了。”

    于是楚狂澜便不再询问,而是对她说:“我们师兄弟九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是很好的。我的功夫是大师兄教的,他长我十三岁,今年应已三十有二了,也不知娶妻没有。”

    闻姑射不说话,默默吃鸡。

    “他下山那年,我十一岁,每每年节,都能收到他托人送来的节礼,师父、师娘,还有其他师兄,人人有份,当然,我的最多。”

    “他因何下山?”闻姑射突然问。

    楚狂澜吃完了那半只鸡,将骨头包进树叶里,用手攥了几下,把叶子收紧:“士为知己者死,他遇到了他的知音。”

    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闻姑射仰头望天,而后撕下鸡腿,喂给守在她身边的衔风:“如今你也下山了,遇到你的知音了吗?”

    话音落地,楚狂澜没有接,闻姑射抬头,看见他站在溪水边,垂眸望着自己,静悄悄的,不回答,也不反驳。

    这是精明的闻姑射第一次没有听懂楚狂澜的未尽之言。

    日上三竿,二人再次策马南下,连日赶路,他们已入汝南境地,即将在今天抵达汝南城。

    海东青在头顶盘旋,为他们引路,楚狂澜眯眼看着衔风,道:“我小时候在蜀中也养过一只鸟儿,是大师兄救回来的。”

    临近汝南,楚狂澜的心中开始莫名生出几分奇异的归属感,这是在先前都不曾有过的,他开始频繁地提及齐凌风——这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越了韩骁、于他来说如兄如父的长辈。

    而闻姑射却有些不一样,她的话开始变少,不再与楚狂澜玩笑,她寡言而肃然,仿佛近乡情怯的旅人,一路匆匆归来,却在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远空中响起衔风的啼叫,他们抵达汝南城了。

    巍峨而古老的城墙出现在远方,这座屹立中原大地百年的城池沐浴在晚夏炽烈的骄阳下,如镇守北地的巨兽雄踞于此,遥遥眺望长江以南的江河与土地。

    汝南繁荣而热闹,城门卫把守四方城门,来往商人、内外百姓、燕军士兵分队而过,井然有序。

    二人策马到得城外,见一队黑甲卫士伫立城门前,黑甲挺括而整肃,远远望去,仿若压城的乌云。

    楚狂澜放慢马速,但仍超了闻姑射半个身位,挡在她面前。

    而这一次,闻姑射没有停在他的身后。

    她一夹马腹,行至楚狂澜却前方,并摆手示意他停在原地、不要上前。而后她到得为首的黑甲将军前,勒停了马。

    “狼主。”黑甲士兵纷纷举起右手按住心脏,铠甲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尖锐而刺耳。

    闻姑射坐在马上,叫出了他的名字:“郁久闾英。”

    “末将郁久闾英,”将军跪倒在地,紧接着,他身后的黑甲士兵、城门卫,以及目所能及处所有的胡人百姓皆俯身跪拜,呼唤她的名字,“参见神鹿的化身、腾里的宠儿、草原四方之主拓跋嬛。”

    楚狂澜震惊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闻姑射立在马上的背影,甚至忘记收回自己按在七星龙渊上的右手。

    已快到七月,但天还是很热,不过短短一会儿,郁久闾英的额头、鼻尖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闻姑射仍旧没有让他们起身。

    这位燕国的大长公主、草原四方的主人正在通过这样无声的方式来宣泄她的不满。

    郁久闾英始终低着头,黑甲被烈日炙烤得发烫,仿若烤肉的铁板。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听见头顶的战马打了个响鼻,紧接着,闻姑射的声音传来:“拓跋劼在哪里?他亦需来跪拜我。”

    一股冷意钻进了郁久闾英滚烫的铠甲里,他额间的汗水更多了,却不再是热出来的:“王今日出城犒军,尚未归来。”

    “那便叫他回来见我。”闻姑射正颜厉色道。

    “末将领命。”

    骏马哒哒从郁久闾英身旁走过,闻姑射到得城门前,高声喝道:“都请起来吧。我,拓跋嬛,为你们带来苍狼与白鹿的祝福,腾里将永远护佑你们!”

    跪拜的众人又大喊一声“狼主万年”,这才站起身,脸上洋溢出笑容。

    闻姑射回过头去,看向后方的楚狂澜,朝他伸出手:“勇猛的大人,请随我入城罢。”

    楚狂澜这才驱策马匹追上她,到她身旁时低声问道:“我是不是也要跪拜你?”

    “你不是我的臣民,你是个汉人、是个刺客,你有你的信仰。”闻姑射说,“你无需跪拜我,亦无需跪拜这城中的任何人。”

    二人在一众黑甲卫士的簇拥下来到汝南王府,到得府门前,闻姑射率先下马,朝跪在地上的管家道:“叫汝南王的亲卫长来见我。”

    “已派人去请过了。”管家匆忙起身,目光在她身后的楚狂澜身上停留片刻,“奶茶、吃食、沐浴一应都备下了,狼主且看,要先做甚?”

    楚狂澜正跟着闻姑射往里走,俨然要扮演一个沉默寡言的冷面刺客,不曾想刚过府门,走在最前面的闻姑射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狼主?”管家低声叫道。

    “让人去城中买几身汉人的衣裳与他穿。”闻姑射面朝楚狂澜说,“再去王府中找一个叫齐凌风的人,告诉他,狼主要见他。”

    管家忙道:“校尉大人随王出城去了。”

    楚狂澜微蹙起眉,重复道:“校尉?”

    “是,是。”管家连连点头。

    闻姑射再次提步向内走去:“那便叫他与拓跋劼一起回来。”

    几个胡人打扮的女孩快步跟着闻姑射进屋,楚狂澜正要跟上,便被其中一个拦住,胡女捂嘴笑道:“郎君走错了,您在另一边。”

    “怎么?”屋内传来闻姑射的声音,“楚郎这样舍不下我,沐浴也要一起?”

    楚狂澜当即大窘,颈脖耳尖一片通红,连连后退,忙跟着带路的小厮走了。

    二人当日连夜离开,行路匆忙,已多日不曾洗澡,楚狂澜躺进浴桶,热水没过胸前,只叫他浑身舒畅,很快便放松下来。

    不多时,几个小厮捧着皂荚和熏香进来,要给他洗头搓背,楚狂澜忙摆手,示意自己来。

    浴房内热气氤氲,海东青收了翅膀落下来,停在窗沿上,金色的鹰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衔风。”楚狂澜叫了它一声,海东青便又扑扑翅膀,飞进屋内,停在浴桶不远处。

    楚狂澜这便明白了,闻姑射让它来到自己身边,当作某种身份的象征,意在告诉汝南王府中的所有人:这位汉人郎君是拓跋嬛的贵客。

    沐浴完,小厮为他送来衣裳,分别是一身熏好的右衽武袍、一条精钢腰带、一双鹿皮靴,以及一枚翎冠。

    楚狂澜为闻姑射的礼遇而感激,感激这一路上来她尊重楚狂澜的决定、承认他的汉人身份、不接受他的跪拜,并且认可他的信仰。

    楚狂澜盯着那件蓝黑色的武袍出神,半晌,他才穿上武袍、蹬上鹿皮靴、勒紧精钢腰带,却没有佩戴翎冠,而是将长发高束,扎成马尾。

    换好衣裳,他便提剑出门,始终看着他的海东青这才一振翅膀,又飞到天上去,缩成一个小小的点,很快便消失了。

    楚狂澜抱剑站在廊下等闻姑射,不料闻姑射没等来,却等来了齐凌风。

    他与齐凌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齐凌风十六岁出师,十九岁成名,下山那年二十四岁,至今,已过去八年了。

    但他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时间改变不了他的容颜,唯有风霜刀剑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一道很短很短的伤疤贯穿了他的左侧眉骨,只要再往下半寸,便将刺瞎他的眼睛。

    “师兄。”楚狂澜叫了他一声。

    正侧首与管家说话的齐凌风这才注意到他,先是一顿,旋即快步上前,惊讶道:“师……师弟?你怎么来了?”

    这时,院中传来胡女的叫声,管家朝着二人一礼,匆忙离去。

    “我来寻你。”楚狂澜道。

    齐凌风上下打量着这个八年未见的师弟,目光锐利,带着不易觉察的警惕和考量,然后,他大笑着拍了拍楚狂澜的肩膀:“早让你来汝南寻我!”

    楚狂澜一愣,看向齐凌风,目光中透露出些许失望。但他很快垂下眼睛,说:“是,我这便来了。”

    “师弟,我尚有要事在身。”齐凌风伸手拍拍他,说,“你且先去外头等我,待我办完事,便带你回府,咱们兄弟二人好好喝上一杯!”

    听见这话,楚狂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师兄,你忘了?师父不让喝酒的。”

    齐凌风的动作顿了顿,旋即点头道:“啊,是,师父不让的。”他冲楚狂澜笑笑,但那笑容并不很真实,“你且先去外头等我,管家郎!着一两个小厮带我师弟去城中转转。”说完,他第三次伸手拍了拍楚狂澜,快步离去了。

    望着齐凌风离去的背影,楚狂澜一时百感交集,叹出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的滋味儿不好受罢?”闻姑射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却是在另一个方向。

    楚狂澜回身去看,闻姑射已换了一身白金色的劲装,耳坠金环、头勒抹额。

    她的耳环是金,抹额也是金,一头长发被编成细长的小辫,每一条辫尾都坠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子,在头顶用一只鹿角冠束好。裲裆金玉铠被她穿在外面,正在夏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这是楚狂澜第一次见她做胡人打扮,一时间看愣了神,半晌都没接话。

    闻姑射笑起来,将双手背在腰后,又问:“楚郎,好看吗?”

    楚狂澜这才回神,一连点头,却已不知在何时红了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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