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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已经过三更,但听不见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湿热的地牢内光影幢幢,偶有没烧干净的火油噼啪爆开,便是闻姑射唯一能听见的响动。

    她缩在靠外的墙角里,双手被捆着,竖着耳朵去分辨周遭动静,过了许久,才有脚步声传来,她连忙用肩膀抵住墙,艰难坐直,向外看去。

    半大少年端着碗脏兮兮的水过来,将手探进木栏的缝隙里,水哗啦洒了半碗,和破碗一起送到她嘴边,少年往前递了递手,示意她喝。

    闻姑射微仰着头,摆出拒绝的姿态,少年便不再强求,收回手,一碗水就这么被洒得干干净净。

    眼前这少年与他们今早在城中遇见的那个差不多大,却更瘦弱矮小些,眉眼间带着股不明显的戾气。

    他当啷将碗放在牢门边,而后合衣坐下,闭着眼睛,竟是要在这里睡觉。

    “喂。”闻姑射叫了他一声。

    少年不耐烦地转过头,用一双凶恶的黑眼睛瞪着她,闻姑射也不怕,只问:“你怎在这儿睡?”

    “二当家叫我看着你。”少年语气不满,仿佛闻姑射的到来坏了他天大的好事。

    地牢里没窗户,又热又闷,还四处弥漫着汗臭、霉味、饭馊味等等复杂味道,闻姑射热出了一头汗,努力蜷起膝盖想用裤子擦擦,不料少年见状,顿时如临大敌:“你要做甚!”

    闻姑射茫然地抬起头:“啊?”

    “二当家说了,”少年刷地抽出腰间的刀,警惕地盯着她,“你是长安来的人,长安来的人个个本领高强,杀人不眨眼。”

    听见那句杀人不眨眼,闻姑射只觉好笑,她靠在墙角,上下打量那少年,问:“你们二当家就是方才在门口绑我那个?”

    少年不回答,像个锯嘴葫芦。

    “他怎知我是长安来的?”闻姑射笑问,“他听得懂我说话,他是胡人?你也是?”

    “我不是!”少年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怒道,“他也不是,他若是胡人,我只一剑便将他杀了!”

    地牢内安静须臾,闻姑射看向少年的眼神充满鄙夷,那意思分明是:就你?

    少年愤愤:“我知你是胡人,你等着罢,我迟早会杀了你。”

    “为何?”闻姑射简直莫名其妙,“我又不曾招惹你。”

    “你是不曾招惹我。”少年冷笑,“我也不曾招惹你们,可我的家人、朋友,都死在胡人手里。你们的军队闯进城里,看见男人就杀,看见女人就抢,对于你们来说,人就像畜生。”

    这下闻姑射沉默了,与那少年对视,少年本以为她会恐惧、会求饶,可却在她的眼睛里读出了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闻姑射的眼神变得迷茫、悲伤,她好像在看眼前这少年,又好像没有,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这片神州大地上与他命运相同的千千万万人。

    最终,她收回目光,笑道:“真可惜,你杀不了我。”

    少年到底还是少年,锋芒毕露,尚不懂得遮掩,他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闻姑射,说:“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还会杀你的族人,就像他们杀我的族人一样。”

    “你们二当家不让。”闻姑射提醒道。

    “他迟早要走!”少年不耐烦道,“待他走了,我便立马回来杀你!”

    闻姑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她沉吟片刻,试探地问:“是吗?他迟早会走,就像他匆匆来投奔你们大当家时一样?”

    如若少年还像刚来时一样冷静,那么他轻而易举便能听出这句话中的试探,但闻姑射的言语和身份激怒了他,让他不再理智:“是!他迟早也会走的!”

    “他从汝南来,必定要北上。”闻姑射肯定道,“北上去哪里?长安?”

    “我怎么知道?”少年怒道,“你这胡人哪来那么多话?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闻姑射的猜测得到验证,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先前在寨门前,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二当家是谁——原因无他,只因这二当家简直和通缉令上长得一模一样。

    她倚在墙角思索,与那少年背对背而坐,二人之间隔着道脏兮兮的土墙。

    突然,地牢深处传来细微的声响,闻姑射抬头望去,前方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她又转头去看那少年,少年靠着墙闭目养神,显然没听见任何声音。

    她垂下眼睛,片刻后又无声地笑起来,细微的脚步声在地牢中回荡,比少年的呼吸声还要轻微。

    闻姑射换了个姿势,再次开口与那少年搭话:“你在这山寨里待了多少年?”

    黑暗中的脚步声停了,楚狂澜不再靠近。

    “关你屁事?”少年烦躁道。

    闻姑射问:“你是豫州人?我记得燕军打进豫州是九年前。”

    少年的忍耐到达极限,他抓起刀,怒火喷涌而出,凶狠道:“是!九年前!我的父亲、大父、兄弟,全都被杀了!母亲被掳进军营,生死不明,大母想带着姐姐跑,被一箭射死——”

    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揪住闻姑射的衣领,将她拖到面前,右手寒光乍现,砍向她的咽喉。

    当啷——

    紧接着又传来□□坠地的闷响,少年闭着眼睛,先是撞上土墙,而后又倒在地上。

    楚狂澜面无表情地捡起刀,朝拴住牢门的精钢链连斩几下才把锁打开,他快步入内,将闻姑射扶起来,割断她手上的绳索。

    闻姑射揉着手腕走出门外,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楚狂澜在她身后站定,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闻姑射在想什么,刚才短暂的目光交汇中,他看见了闻姑射眼中不曾掩饰的杀意。

    真奇怪,楚狂澜想到,她明明不会武,为什么她的眼神却比每一个阴绝狠辣的刺客、武功高强的大侠都还要让人恐惧?

    “闻娘子……”楚狂澜开口,说。

    停在前方的闻姑射收回了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抬腿从他身上跨过去,道:“留他一命罢。”

    楚狂澜点头,越过她走到前方,示意她不要乱走,先待自己出去探明情况再说。

    闻姑射便放慢脚步,站在原地等待,突然听见身后再次传来少年的怒吼,她回过头去,被一道锋利的光晃了眼睛,少年如回光返照般猝然暴起,抽出腰后的匕首,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朝她扑去!

    这一匕根本无解,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连楚狂澜也来不及回身相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匕首刺破闻姑射的外衣,然后没入她的胸口。

    在那个瞬间,楚狂澜觉得喉间收紧、心脏停跳、火苗静止,少年的怒吼在九霄外远去,一切一切都消失了,唯有闻姑射单薄纤细的身影伫立在昏暗的地牢中,一动不动。

    紧接着,火苗再次晃动、心脏咚咚如擂鼓,一声惊惧交加的呼唤从他的喉间爆发而出:“闻娘子!”

    闻姑射回头看他,折断的锋刃从她耳边飞过,削断碎发,留下一道血痕,然后发出叮当一声,没入黑暗里。

    手握断匕的少年被楚狂澜一掌击飞,再次撞上土墙,而后扑簌簌滚下来,彻底昏死过去。

    “还好,还好。”闻姑射擦掉耳廓上渗出的血,一身粗布衣已然破烂,露出其下泛着金绿光芒的软甲,她蜷起手指一弹,软甲登时发出清脆的鸣珂之声,“腾里保佑,所幸来时没忘将这金玉铠穿上。”

    与此同时,城中客栈。

    夏夜常有风,将木窗吹得嘎吱作响,片刻后,一只手从屋内伸出来,将半开不开的窗扇关上。

    房内门窗紧闭,没有点灯,唯有利剑锋芒毕露的寒光。一道白衣身影坐于凳上,身后站着几个衣着朴素的杀手。

    “我们应是同时离开长安的。”白衣人手中拿着个纯金打造的小算盘,朝面前穿着夜行衣的刺客道,“你们脚程倒快,竟已在此盘桓多日了。”

    地上的刺客捂着腹部,血从指缝里汩汩渗出,他惨白的脸上俱是冷汗,却仍不甘示弱:“大监过誉。”

    “这是她的东西,你们从何处得到的?五官中郎将叫你们来,不是要你们杀她的罢?”被称作大监的白衣人晃了晃手中的小算盘,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道。

    “如今新法虽废,诸胡仍怨声载道,今上分身乏术,正焦头烂额,朝中如此局势,大监还有工夫关心我家主人,当真是……”

    大监身后的杀手箭步上前,一脚踹在他肩上,冷声道:“回话。”

    刺客嘴唇颤抖,他一连咽下几口唾沫,才虚弱地笑道:“不是……当然不是。大监不知吗?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他的师父,两年前死在云中城。”

    话音未落,大监脸色骤变,他啪地将算盘拍在桌上,沉声问:“你说甚?”

    “那个剑客,不,刺客。”黑衣刺客面若金纸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个刺客自蜀中来,是竹影堂的余孽、凌璋的徒弟,下山是为报仇,要杀——”

    刷——

    滚烫的血溅在大监的衣角,他冷眼看着面前失去生机的尸体,将其一脚踹开。

    “大监。”身后的杀手低声呼唤,大监却没有理会,起身推开了窗户。

    残存着热意的风吹散了屋内的血腥气,大监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幕,从袖袋里取出了一支拇指长的竹哨,哔一声吹响。

    很快,破风声乍起,白影如箭般射来,停在窗棂上。

    那是一只通体全白的海东青,直立起来足有半个窗扇高,屋内的杀手只一眼就认出了它:“是衔风?她当真在此处!那狼……”

    后半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大监打断,他垂眼望着停在窗前的海东青,目光变得柔和,海东青却不搭理他,只看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但也没有飞走。

    大监笑了笑,叫它:“衔风。”

    海东青没有回头,但白玉似的爪子动了两下,显然听见了。

    “她在哪里?”大监又问。

    这一次,海东青没有任何反应,大监便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窗边。

    杀手见状,上前想要将海东青抱进来,不料才靠近,海东青便如闪电般发动袭击,以坚硬而锋利的喙猛地一啄!

    伤口深可见骨,顿时便叫杀手鲜血淋漓,他捂着手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悠闲停在窗前、以锐利鹰眼看着他的海东青。

    “你们几个须得留神了。”大监见状,笑道,“这可是随她征战十年的鹰,就算是今上见了,也是要叫一声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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