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麟颇觉扫兴地丢了手机,越想情绪越低落。没成想周唱晚这女人刻意回他一句在不在家,非是准备好惊喜,预备来他这搞突击。
而是吊他胃口,假惺惺地说自己有事不来。
他薄唇轻抿,置身在周遭的欢腾里越发感到格格难入。
陆九麟抓回手机,看着以一敌二的尤雾。没笑一会儿已是兴味索然,萧条着收了笑悻悻回座。
只听燕春生那二人一副“你小子冰清玉洁”之态斜瞟尤雾,说:“咱是俗人比不得你这新世纪思想解放家,这总成了吧。”
他们又说:“尤哲学家你说得头头是道,我两个俗人听不懂,你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欣赏是不是喜欢?喜欢是不是想接近?还什么爱莲说都整出来了。你摸着良心说你之前那几个看得昏天黑地的,不存着试探试探,有意结好的心。你别罩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忒没意思。”
尤雾搂住陆九麟脖子以寻盟友,心里略有底气一挑眉。
他冲燕春生说:“我还真没那心思。你们都知道我前阵子很青睐一女大学生,那我到现在连名字都没打探。我这就一纯粹欣赏。不是你们那些龌龊思想懂么。”
燕春生对陆九麟说:“这厮可真高尚。行行行尤雾,我也不死乞白赖跟你纠缠这话了,你就一句话敞亮点儿。要那女的,就那长头发很清纯不带眼镜的,脸就那么丁点大眼睛蛮漂亮的小姑娘是吧,在你跟头表白,你是中还不中。别扯其他虚头巴脑的。”
在一群人笑颠得七歪八仰里,陆九麟搭着二郎腿也不禁扯起嘴。
呼吸清浅,陆九麟脑袋半侧。
对视须臾。
尤雾看了看手下一副也倒戈,看他笑话的陆九麟那云淡风轻状。
又思及平日清心寡欲,却一头栽进周唱晚迷雾瘴里,走不出那泥潭让大石好生唏嘘愤慨的阿九。
心下一软,尤雾那水泥封住的嘴颓唐地败阵。
尤雾仰天灌饮一大杯威士忌,说:“事先声明。若那小白花属意于我,那我肯定回追而且穷追不舍,猛打不弃。但如果她……”
燕春生一拍双掌了结话题:“这不就结了。”
燕春生打算再施点惠而不费的小手段激尤雾一激。
陆九麟已独自大脑风暴,想完了他与周唱晚再会时的全套流程。他给手机那头的周唱晚布下一道施令。
“晚上过来。”
而后他再不管闲余杂事。
送走了酩酊大醉着被扶上车的尤雾,及充当司机的燕春生一干,陆九麟翻身仰窝回沙发。
陆九麟不各时宜地想了会儿,周唱晚上什么节目去了。唯道又是宋歌渡那碍眼又烦人的事精男牵的线,搞的什么鬼名堂。
陆九麟微微冷静了一下,想:“要是她因此一炮成名爆红,我以后和周唱晚岂不是要活在狗仔的镜头下。”
难道要地下夫妻生活?
摇摇头,陆九麟自嘲了一回。
有陆行川在,怎会在乎外头人怎么说怎么看。
陆行川向来巴不得陆家一点风吹草动便闹得满城风雨。
陆九麟去冲了个热水,蒸在浴缸里。两眼微闭,眼皮半惺松。
穿了件松散的T恤,挎腰躺回床。
半夜他的心绞痛又犯,医生告知他身体无碍纯心病。陆九麟正欲起身找张专辑来听。门咔嚓地开了。
陆九麟下意识收敛所有动静睡回去。黑暗中一个干净冰凉的身体,蹑手着钻进他被窝。
她的头发绕在他体恤里,有几根穿梭进他的胸口。陆九麟闭着眼,不觉屏息。
不过一会他被一阵来电破功。他沉默靠上床头。垂眼,伸手揽回周唱晚。
他磨了磨牙说:“尤雾我操你大爷。”
陆九麟撑住脑袋慢慢熄火,眼尖一把抓住周唱晚。周唱晚舔舔嘴唇脱身失败,瞄了眼陆九麟。
没等想好该怎么御敌,陆九麟翻了被子对她说:“跑哪去跟脱兔似的,坐着安分点。”
陆九麟扼要地做个手势,继续装睡前想开的摇滚音乐。
他蹲在机柜前遴选,两腿支在地上沉思。陆九麟说:“来点抒情的好催眠。”
他手下不停并打了个眼风,转头见周唱晚憋坏的笑,说:“偷笑什么呢?脸都涨红了。”
周唱晚摸了摸拔地而红的脸,摇头装无谓。她回想一番刚才放胆爬上床,一闭眼的功夫,陆九麟已原位躺下了。
陆九麟扫了眼侧睡装势的周唱晚,咳了咳嗓以掩自己的情绪。
酌情了两秒。
陆九麟伸手,去关了灯,低声对周唱晚说:“做了坏事不承认。”
周唱晚蒙着枕头不肯失态,暗暗捏着手指回击,说:“我也没一声不吭就进来搞偷袭。”
她跃跃欲试地理了理头发,想回头据实说是发了信息知会他过的。耳根上被吹了枕边风,周唱晚仿佛被触及了禁区,轻吸一口去掰他的手。
周唱晚一根根绕开陆九麟逞坏的手,顾此失彼着一时不防,他连唇带脸贴近。
陆九麟抱着周唱晚,问她说:“不怕你妈抓住我俩睡一床了?”
周唱晚微挣不开陆九麟拦腰的手,因占了下风,反而躺住了,不再动弹去推。
陆九麟觉察她细枝末节的小动作,不觉一笑,又说:“狠心抛了我,第二天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拍屁股走人。这会儿又大大方方和我睡了,我这么见不得人么。”
周唱晚照感觉他的呼吸吐呐,故意使坏往耳内钻。她忽而翻身,企图压着陆九麟做上风。
陆九麟早料一样臂膀一张,把她搂了个密不透风。
面时面呼吸挤压,鼻尖挑逗着蹭了下她的脸。
周唱晚不气馁伸出手,捂住陆九麟作势而下靠来的唇。她对陆九麟说:“彼此彼此,你刚故意装睡呢。”
陆九麟转动眼珠表态,溢于言表的笑随他的动作,靠过来钉住。他说:“以后别回你那小地方了不方便,每晚陪我睡,第二天直接送你返校。”
周唱晚没再搬出周母这座靠山,对陆九麟说:“你去看过医了吗,心疾严重到没法服药治么。”
陆九麟一哂,说:“我是患了跟我妈夜夜望夫一样的心病了。”
大约他俩都没想到,话题一拐到了他逝母上,气氛一转如坠寒潭。过了一会,周唱晚直起身抚慰他,一边开解闭紧双唇的陆九麟,把手一边大胆搭上去。
周唱晚靠在陆九麟一侧说:“你不想说便回避。有些事想了徒添烦恼,忘了它反倒爽快点。”
陆九麟杵着单手静默不语,半晌,屈身缓然坐了坐道:“你对事就是这么敷衍的?”
周唱晚说:“你可以试着闭上眼,给自己三分钟到五分钟彻底地感受情绪的肆意流淌。然后不要再去顾及那些纷纭之事,专注其他的事。回过头你再抽离着看,会觉得千帆尽过好受了。因为,”她一顿才继续说,“人终还是要走下去,什么都消耗大量情感太累了。”
陆九麟斜望着窗外如兽的黑夜,思绪呼啸地拂脸而过,他转回脸与周唱晚对望。
瞬息之间。周唱晚的话与抒情回荡的音乐声交织,将他的杂感按头蛰伏回身。
陆九麟不禁笑了一下,说:“我很年幼时叶……她,我妈也是能跟我像你这么扯白大半天大道理的人。”
他低了低眼。
“我上回不是和你透露,说她被陆行川逼死么。”
周唱晚说:“我记得。”
“世人都说她贵为叶大小姐,死状却凄凉得没人领她归根。”陆九麟说,“都指责她酗酒慢性自杀,把自己逼得像个疯子死得不体面。”
陆九麟低呵一声,余光从微皱眉倾听的周唱晚身上离开。冷笑着捏紧指头,他说道:“有谁洞穿出真相,明明是陆行川这异于常人的疯子以爱之名强拐了她,给她一段名存实亡的冷暴力婚姻。把一个鲜活而明亮的人,逼得走投无路。从正常人变成了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闻不问,动辄就打骂欺辱的疯女人。”
周唱晚似乎依着这些寥语,窥出了陆九麟尘封在心多年,囿于自尊不肯道出的被父母双方当爱恨情仇媒介瓶子的真相。
陆九麟说:“她起初很爱我疼我,可后又因我流着陆行川的血而恨屋及乌。我能选择么,我这一落地就被冠以陆姓的半大孩子,我上哪说理去?”
周唱晚轻声唤他,“不高兴的不愉快的都宣泄出来,也不失为好途径。”
陆九麟这才瞟了她一下,手虚握放在膝头。
烦躁一啧嘴,陆九麟自言对自己说:“时不时想想也没什么,省得跟行尸走肉似的。所以我说,你根本不肯认真了解我。”
他顿了顿略觉别扭,歪头撇下这句重话,清瘦的脸被月光照得清辉白皙。周唱晚躺回他身边,出自肺腑放低声说:
“我可能低估了咱两的性格差异。我太天真也太想当然了。”
陆九麟从喉咙滚出一声干笑,不清不楚闷眉哼了一声。他隔了几秒,加重了语气硬下心肠对她说:“跟在我老头旁边的女人有多不幸。你最好管牢自己别也被我……疯子基因这东西说不准的,你看我也烦透了自己这德性。”
周唱晚:“嗯。”
等半天提心吊胆只等来一个音节词,陆九麟明显有些失落。
他唯恐周唱晚以为是无诞的恐吓,而不挂心上,一劈眉横了把心,冷言冷语机关般扫出去:“你没忘了我说过的和你绑一块,荣辱共存死生共沉沦吧。”
这回他干脆连声回音儿都莫得听见了。陆九麟绷住唇强撑着说了下去:
“一个人承受痛苦很累的,我跟你说这些也是要你一同背负,省得你只当个局外人,白白看我笑话了。”
陆九麟沉住气回身,准备自顾自埋头。周唱晚在他不防的刹那俯下脸。
她嘴亲了陆九麟唇边一下,说:“你和我说的我一字未漏,都记在心里。”
陆九麟满心认定周唱晚陪他过夜,第二天不走,和他作陪。哪里料想睡了个懒觉,眯着眼他还犯困,周唱晚叮叮当当又动身了。
这次她有教训,先叫醒陆九麟。以免再不辞而别踩中他痛脚。
陆九麟神色见缓,但笑也不多。狐疑中闪了闪眸光,对周唱晚毫不掩饰地垂嘴,表示不痛快。
陆九麟说:“不是寒假么又要上哪浪了。”
周唱晚看他挂着倦容,还强撑精神想下床,站到陆九麟床边说:“昨天出了个小插曲,节目延缓至今天拍摄了。你要困再睡也无妨,我拍完就中午回家来了的。”
她字斟句酌地注意陆九麟的动态,所幸陆九麟暗勾下嘴角。
他很快收回那笑,抱回枕头爱搭不理地说:
“这肯定又是你那姓施的宿舍长撺掇,你只听她们的,对我那拒绝是毫不留情。罢了罢了我听你的在家等着你回驾总是了。”
周唱晚不由挑起了唇角。像平静湖面荡起小圈的涟漪。
陆九麟斜眼看到她多半是心里打鼓,而纠结绕在一块的指,但她那巴掌大的小尖脸上,又挂着明晃晃的笑。
他把脸又捅进了枕头,恨不能钻进条缝隙似的蒙住头。
周唱晚准知道陆九麟那掩饰性的呵欠,是为他因她用了“家”这词的暗爽而遮补。
她坐到床边使坏,抬起陆九麟手挠痒痒,轻轻对他说:“……怎么这么好哄啊,阿九?”
陆九麟偏过去的身子迟钝一下,迅猛地翻过来,压着她危险眯起眼,嗓音低靡:“勾我是不是,再招惹我早上弄得你下不去床。”
周唱晚冷不防说得害臊了,陆九麟不是爱耍荤的,可看着她一撩就扭捏样。
他挪不开眼,觉得多冒出点流氓词也挺好。
好顿说情,周唱晚这才出了屋。
到片场之时还很早,空落落的环境只剩个副导,正在有条不紊地让其他人搬道具。
副导瞅见她只示意着点了个头,他是犯了点错被“流放”来指点某个圈里少爷练手小成本视频的。
素日见多了星光熠熠的大明星,和这几个半素人性质的女大学生来不拢,工作关系而已。
周唱晚坐在台边没有须臾,施施心急火燎地跑了来。
自她之后也慢慢活络着人变多了。
陆九麟很洞穿了她的心性没说错。起初她以为施施一人就够了,全宿舍她最热衷这方面打通了不少人脉关系。期末结束后,方一涵和刘佳芊都喜有成果,一个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班级,高兴地合不拢嘴。
一个喜获了海外的交换生,意图出洋深造。几个人寻思日后事多繁杂,一寒假没见面了来拍个小短片总结四人宿舍之情,也甚是有意思。
周唱晚知道,幕后有宋歌渡给施施凑的局。再一寻思,其他三人都进来参与了,也就乐融融地加进来一块碰面了。
副导昨日推病,只暂拍半天。连带着把那只当侃乐子的小富二代,也弄得顿失心思拍剩下的,一路净顾着勾搭现场的人。
施施嗑了一手瓜子冷眼旁观,匀给周唱晚一掌心的奶油瓜子说:
“小晚你要跟你那宋哥有联系,汇报一下,直接开了这人得了。瞧他臭一张脸只玩手机的德行,拍过几个文艺片给他嘚瑟的。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真让人看不顺眼。”
施施自小是顺遂惯了有人捧着,但也深知这个圈子不是从小生活的单纯。利益纠葛太深只嘴快两三句,真要宋歌渡出头未觉太任性。
消了气她低叹一声,对周唱晚耳语:“寝室长就这么一说,你别挂心。”
周唱晚望着刚把一个实习生骂得狗血淋头,此刻站直了,莫名瞟了她和施施咬耳根,神色极其不善的副导。
副导浑身高高在上的戾气,携着别人对他的唯诺,半个正眼也懒得分给周唱晚。
看着他消失进拐角里间,周唱晚附和着施施的话,一点头,对她说:“他看着就不像面善的。”
眉宇间的川字与两腮的耷纹,无不暗刻这人这些日不屑与她们为伍,却又不得不消受的憋屈。
施施放肆大笑了一回,心道周唱晚这平日不闷不响的寡性,还是个爱看人面相的。
神经忽地一抖,她有些恍惚。忆及前两天,从三教九流朋友那带来小道消息的男友和自己说的。
虽知当面戳人家世太不礼貌,可她直爽的性子催着人坐不住,成熟压制了她的蠢动。
末了施施简短地起个头,便决定收个尾不再深述:
“宋家最近够轰轰烈烈的,劈天盖地卷了我的所有社交平台。看宋歌渡为了那个急着赶回来,接手已故大哥家财的宋家浪子,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估计也正抽不出身,无暇顾及我们吧。”她决定就此截住私生女的新闻。
闭口不谈从男友那听来的,周唱晚是宋之遇私生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