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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病血

    不如道怎么,半个子的重量就放松地压到周唱晚身骨上。小身板晃颤颤地扶稳男生,作为成年人的骨头重量,周唱晚还是需喘气得以呼吸。

    陆九麟问周唱晚:“你怎么一点不关心陆行川他的病况。”

    周唱晚键盘上的手就势停下。

    顿了一会,她望着陆九麟说,说出心声话:“死生有命,祸福在天。”

    *

    大年二十九的陆宅张灯结彩地涌满了人,穿着中式衣装,换去素日干练企业家的陆行川,拿着杯细脚高玻璃杯,回光返照了般招待来串门,提前拜年恭祝康佑的朋友邻坊们。

    陆家的传统规矩定死了,照例要提前两三天,召走忙里忙外的下人们回老家过年。

    往年里,平日幽灵般默默走来走去,四处挥汗耕耘的帮工一散。

    整块老宅就全是须强制性回来的陆姓。

    陆行川擦着手巾凝望他的战绩。

    书房最角落的上一代合照里的大哥二哥,都早被他撵得落荒国外。曾经祖孙四代齐聚济济的大宅,如今已被陆行川独吞得精毫不剩。

    陆姓与周姓,四个人两两二家瓜分。

    陆行川本是预备等一等,和周年笙一块儿看点电视新闻消磨时间。还没等到两个孩子如约来到,饭点已过了半小时多。

    周母已换了一个频道,坐在他另一边沙发上。陆行川像私语又像自语,独坐在顶头绚烂璀璨的垂顶大吊灯下,说:“再等等不急,菜冷了再热也无妨,人齐了再吃。”

    周母一如既往不置可否,应了声,给他服了饭前药。她觉得陆行川行药的频率诡异,便在他的书房逗留,寻了番医药箱。

    陆行川目不转晴地盯着各大铺满焦点的宋家新闻。

    周母踩着低跟鞋走下来,面色波澜不惊,站到他身后低声说:

    “又把那款进口药偷扔了?不是说过不能因为副作用就任性不吃,这是医嘱不能乱来。”

    周母拿着车钥匙要出门去医院,陆行川转头,望向她的金丝眼镜下神色略无奈:“这么晚了还去啊,让管家跑一趟就成。”

    周母已走至门外:“你看我还信你么。”

    陆行川一笑。没说什么,回坐了后双手握住扶手,视线驻在屏幕中男人英俊斯文的面孔。

    他道:“那药容易服用后记忆衰退变得错乱痴呆。”

    “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还留给你如此不堪不体面的印象,小笙。”

    等待让脚步声响得更摄魄夺心,顿住几秒。那声音就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了去。

    记忆险些也要随着女人一块消逝了去。

    在电视里那些纷纭的记者杂音的扰乱下,尖鸣忽然伴着耳语闯入耳膜。

    “怎么在这不盖条毯就睡了,你身体正不能大意,要多注意警惕。”

    陆行川瞬时苏醒,站起来,恢复常态后看了眼跟在后头的管家。管家无声无息被遣退。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许多年前就被宋家大哥强送出国,勒令不许入境的故友。

    这男人几乎不大变,和校园时沉静儒气的样如出一辙。此刻坐在刚才周母坐过的位子,抬头看着电视里被记者穷追不舍的自己镜头。

    陆行川也恍然回神,风度翩翩坐回位子,对男人说:

    “之遇,你早该来找我收拾你家那些烂摊子。”

    宋之遇两腿支在一块优雅地摆摆手。陆行川又说:“这几天你是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宋之遇正要说什么却蓦一停,脸也微变,闭住嘴。陆家管家殷勤地替沾了雪花,姗姗来迟的陆家长子左掸右扫,拿衣服。

    陆九麟眼皮也不撩一下,受着这些习惯成自然的专属伺候,自顾脱鞋。

    陆九麟看见家里的新客也不惊讶,寻常态度地侧身。一面给周唱晚整理,他嘴里一道说:

    “先去我屋洗个澡,今天晦气一出门就遭大雪。”

    宋之遇观察许久回过味,看回好整以暇端坐的陆行川。他已复常态地向陆行川瞧去,动荡的心思也早收复。

    “这是你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吧。”宋之遇薄唇衔着淡而无味的笑,“原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陆九麟见怪不怪地上了楼,径自要关门时被老管家劝阻。勉强点头应了,待会下去会坐一块共餐。

    应付好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他脱了里头的马甲。衣服换到一半周唱晚洗漱已毕,两人恰好打了个对眼。

    陆九麟的房间向来是紧关大门,不容生人闯入的。周唱晚站在门外望而却步,

    陆九麟扣好衣领本欲逗弄她一番,但见周唱晚已转身,一副心不在焉的抽身下楼状,也就快步赶上。

    他一时势急捉住周唱晚,说:“看点路别踩空掉了。今晚你别回去你那黑不溜烟的小屋了,知道没?”

    周唱晚不禁望了眼一楼对坐吃饭的俩男人。

    陆九麟看穿她的后顾,不禁低哼一声。半强迫性质拽她到自个身边,手臂自然贴紧在一处。

    餐桌上流动的灯光照得心事徜徉迷离。宋之遇此行,脱不开他家财产纠纷一事。

    大哥一房余下的子嗣,加之赶回赴丧来的二姐一脉,牵扯进诸多外来势力搅得宋

    家鸡犬不宁,心力交瘁。

    陆行川听了个大概便能断言:“无非是舆论的操控。”

    宋之遇偏头看着他。

    “我会尽我能帮你,遗嘱既板上钉钉托你接管宋家,就不愁后续交接。”

    宋之遇素来是逍遥惯的撒手游子,望着从学生时代就大展精英才干之气的老同学,剩下的腹中之话,也吞了回去。

    叙旧道谢一二,转眼看见小辈列坐上席。宋之遇不便再谈自家长里短。

    他对陆行川说:

    “有个孩子终归是幸事,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也能放下人生最大的重担。往后身体健康最是重要,和儿孙玩乐颐养天年,好过我这孤家寡人,四十好几了还得孤身一人被大哥算计,赶鸭子上架。”

    陆行川望了望正给周唱晚解促的陆九麟,淡淡收回眼,说:

    “我何尝不是一个人,乐得轻松自在罢了。之遇,我看你风姿不减当年也并不清贫,在海外这么多年没个伴找你,觊觎你这单身宋老三,我可是不信的。”

    正说着,陆行川以指叩桌。

    他示意两个小的都看过来放尊重点,并予介绍:“这是我们家的世交宋叔叔。小时候你出生时,他送的你们母子俩赶去的医院。”

    陆九麟听他谈及逝母,脸色便沉了下来。宋之遇隐约瞅着,这仇家似的父子俩,能推出二人反目的由头,不免叹息一声。心想家家有本难念经。

    宋之遇正要当那习惯了的和事佬站起来。

    却见陆九麟护着的女孩子,先一步他从男友怀里滑出来暖场。

    “宋叔叔好。”周唱晚朝宋之遇轻轻致意点个头,而后看向陆行川说:

    “陆叔叔,我听妈妈说明日大悲寺有禅师讲坛,听闻您素对佛颇是相信,想着明日正好能亲赴一趟,以求佛缘。所以明天一早给家里老一辈扫坟事毕,我先来给您拜年再去寺里祈福。”

    陆行川含笑摇着手中的盏杯,说:“唱晚你有心了。明日你和你母亲两位,也好好歇一天享享清福,甭一大老早就劳神忙后。”

    陆九麟斜睨着乖巧听顺的周唱晚回座,忽而抿嘴,也不卿卿我我地找她说话了。

    饭不过两口,他撂摆筷,独自闷头关上房门。

    宋之遇见状,仿佛陆行川也被搅得大败兴致,便请辞出了门。

    他估摸陆行川的说辞,能敲出陆行川这甚是欣赏的准儿媳,必是他由亲手敲定的这桩婚事,言语间又应似乎点出,他的亲家公不在平日往来范畴内。

    行到门口,陆行川还坚持送宋之遇一程。

    宋之遇婉拒摇摇头,对他说:

    “不知我家有个大哥的后生你听不听闻,名叫宋歌渡的,很是得力能干。我多蒙他的帮助清扫了不少麻烦。”

    陆行川低头,瞧了瞧扶着自个出来的周嘴晚问,“歌渡从小就出类拔萃,我家唱晚还与他熟稔些。九麟那孩子比起歌渡来,更是差得摸不着他的边。”

    风移影动之间。周唱晚看见陆九麟那窗帘后的影子一抬手,把帘子整个丧气沉沉地掀上。

    两家长辈说话里,宋歌渡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停泊在陆家的雕花大栅旁。

    宋歌渡次日就说给周唱晚,巨细无遗聊了下宋家当前,因掌门人去世而牵扯的各种商业交接,遗产纠纷。

    周唱晚知道宋歌渡一直是宋家大少待做己出的心腹。

    有宋歌渡站在旁边把关,于宋之遇本人而言是把双刃剑。

    宋歌渡在电话交代完事后了顿了顿,对周唱晚说:“风传的宋之遇私生女的新闻被压下来了,你们最近也未必要如临大敌地躲着,迟早该来的也会来。”

    周唱晚瞟了眼败河旁埋首坐的影子,说:“宋之遇他,和我想象的抛妻弃女的形象很不一样。”

    “他与前两位兄姐足差一个辈份,被宋前董事长视作儿子般严加管教,反生出了几分叛逆浪迹。”宋歌渡淡淡地说:

    “昨天回宅途中他说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也问起了你的姓名与家世。这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豪门游子的敏锐度,应该不小。我想早在昨天看见你时便拉响了警钟。”

    周唱晚简单点头叙谢。因几次沟通后,宋歌渡洞若观火,看出周唱晚的想法便不再非议她与陆九麟的关系。

    挂断通话再赴原位,在宋歌渡一针见血的评价里被视为,“除脸外一无是处”不值托付的陆九麟向她抬起眼。

    他直白地射进周唱晚做贼虚心的眼。

    不悦在陆九麟眯起的眼中,一览无余。“什么洗手间那么金贵,要去个大半天。”

    周唱晚说:“你等急了吧,我给你买了瓶水。”

    忽而眼前身影一沉,陆九麟不知又被触犯哪根心事禁地。

    他腾身而起。

    周唱晚一边淌水绕着学校外围起来的母亲河,追着他细声细气喘道:“我就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一下。你生气了?”

    早上好说歹说被拖出来逛心的陆九麟,脚步停下。

    他脸色阴沉不定地捏了捏她手里的瓶身,挤出憋闷许久的字:“我心疼。”

    日上三竿的大年初二又闹得有些不安生。从早晨起,便关在书房办公的陆行川,用手帕捂着咳出的游丝血迹擦嘴。

    出来一看大小余仆又守在陆九麟的一楼偏室外。

    他心烦意乱地挥退这些老奴。

    陆行川对看着陆九麟大门的周唱晚说:

    “唱晚甭管他,婚后你要再看他闹,直甩脸子给他不必给面子。晾他几小时他就久坐不住。这犯贱的孩子心性能有何作为?”

    周唱晚温声应着。她坐到沙发上偷摸摸地抽出嗡动的手机。

    陆九麟无精打采发的消息躺在未读里。

    【你站在我这方,还是陆老头那边的战线。】

    周唱晚能想象出,他如何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散漫地垂在床侧。头低着,在幽黑里打字。

    搭了眼坐在对面的陆行川,看陆行川闭目养神没有睬回这里。周唱晚这才躲到陆九麟窗外,叩叩指,蹲着对里面之人讨饶。

    “我早上和宋哥聊了下有个节目找我们的事。”

    没得到施舍的回声,周唱晚蹙眉掏出手机,窝在窗一隅打字。一时没防一个肩宽腿长的人影从里头跨栏而出。

    宋歌渡的短讯迎头弹出,被陆九麟劈手夺去。

    陆九麟扫了眼宋歌渡的名字,嘴角微扯:“算你还诚实。我又不是妒夫何必遮掩掩的。”

    周唱晚静了静,对陆九麟说:“我看这还真说不准。”

    陆九麟眉毛一扬睥睨过来。整个陆宅蓦然像晃的半桶水,哐啷一声洒了一地的水掉到地上,四分五裂地尖叫。

    “老爷你可不能死啊,老爷——吐血了快叫医生——”

    凄厉的叫号声像要震碎玻璃,一声声的催命把陆九麟怔住。周唱晚的脚步也停下,眼看着他抓的手机成了护身符一样。

    几欲被他发白的五指,掐出血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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