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不共戴天！”诺札阴恻恻地重复了一遍，跟着便抽出了自己的刀，朝谢羡冲去，“我今天就送你去见你的天！”
谢羡连忙转身就跑——山路拐弯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来了！可惜心神稍分，没注意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身后的人影已经覆上眼前的山路条石，谢羡猛地闭上了眼。
“谢小姐！”
料想中被刀砍伤的痛苦始终没有来，耳边反而响起一道温润关切的声音，谢羡慢慢睁开眼，面前是一片墨蓝。
她不敢相信抬起头，居然真的看到了虞怀光！
一瞬间，她只感觉力气流失干净，手中的刀蓦地掉到了地上，眼眶也跟着湿热一片。
安全了。
“她怎么在这里？！”紧跟而来的方以琤盯着谢羡，声音高得有些怪异。
这不是谢家的小姐吗？！昨晚才被送回宜璋庵里，今天又、又出现在奉清观？
但是周遭的敌探明显不容他继续问下去。
诺札和佟咚也听到了马蹄声，并且他们还知道，不止是面前这两个年轻男子，马蹄声接连不断，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在赶来！
后来的人速度极快，从拐弯处涌出来后，便分做了两拨，几个人去察看昏迷的江慎昭，另外几个人动手同佟咚和诺札厮杀起来。
佟咚吹了声口哨，林子里竟悄悄地窜出几个人来，宁朝的人差点被他们偷袭得手。
眼看佟咚和诺札占了上风，虞怀光安抚好谢羡后，便也加入乱战中。
可奇怪的是，诺札刚同他交上手，便大叫道：“怎么来的是你？！”
说完便后退着似乎不想和他打。
虞怀光皱了皱眉，本想去追，但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自己带的人手不够，不能贸然行动，便又退了回去。
诺札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跟佟咚对视一眼，便吹了一声哨，唤来自己准备好的马，飞掠着骑了上去。
但那几个穿着铠甲的兵士似乎不打算放人走，举剑拦断诺札他们的退路，逼得一群人只能向前奔去。
“不要误伤他！传令下去，不得误伤他！其余人就地格杀！”
诺札和佟咚勒紧缰绳，连声高呼着，一边纵马朝山路拐弯处冲去，一边不断用弩射向冲上来的兵士。
冲过兵士防线后，诺札并没有离开，而是纵马踱步，举着弩用目光扫视树林——他方才注意到，谢羡被那个穿墨蓝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安置在一棵树下——
不一会儿，竟真的给他发现了谢羡的藏身之处！
一片混乱里，他朝那个胆敢用自己给她的刀刺向自己的少女连放了三箭！
因为担心虞怀光，谢羡悄悄地从树后探出头去看他们，没想到刚看了一眼，就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仿佛冥冥中有指引一般，她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然后看到那个骑在马上的异族男子。
他用口型说了句什么，谢羡下意识地关注着他的表情，但紧接着她忽然顿悟了——诺札说什么一点也不重要，他只需要这点分散注意力的时间。
那几支箭飞来，谢羡发现时已然避无可避，能为她拨开羽箭的虞怀光也远在数丈之外。
若是······还有一次机会，她绝对不逞——
谢羡还没有想完该怎么做，便看到那几只羽箭像是遇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一般，被看不见的利刃劈开，从箭矢到箭身被整整齐齐破成两片，掉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谢羡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回头看去。
可是搜寻了一圈，她身后的山林里却规规矩矩，连只露面的小动物都没有。
该不会是冥冥之中，有神仙贵人一直在暗中护着她吧？
谢羡正胡思乱想着，忽而注意到兵士们全都聚集到了一处。
“······江大人！您总算醒了！咱们奔虎营的弟兄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江慎昭这会儿正靠着树干，有气无力地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没有理会兵士跟他说的话，而是盯着人群里站得稍远的虞怀光问道：“她人呢？！”
虞怀光并不知道江慎昭和谢羡之间发生的诸多事情，甚至对谢羡会出现在自己抓敌探的路上而感到惊讶不已。
此刻，他隐约明白了一些。
正因为明白，所以他沉吟着，没有回答江慎昭的话。
江慎昭还想再问，旁边的兵士已经不给他机会抢话道：“江大人，你还问什么他人呢，那几个勒瀚人一见到咱们的大理寺寺丞，立刻就丢盔弃甲夺路而逃，那领头的杀出重围的时候还不忘告诫属下，不许误伤虞寺丞！”
“你说什么？”江慎昭皱了眉，似乎没听明白，但很快，他忽然轻描淡写道：“许是你听错了，勒瀚人怎会对我宁朝官员用误伤这个词？”
虞怀光听到这起先有些诧异，但是很快，他联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怪事——收到自己这边人的密报，赶来奉清观抓敌探，却不想遭遇了这一拨奔虎营的兵士，对方像是怕被抢功劳一般，多次纠缠，这才耽搁了时间，很晚才追到此处，之后那群勒瀚人同他们交上手便立刻故意喊着放自己一马的话撤离——
灵犀一过，虞怀光猛地想明白了眼前那个面色阴寒的江大人想做什么。
他费了好大劲设了这么一个圈套，竟是想构陷自己通敌，同勒瀚人有私下往来。
虽然不明白江慎昭为何要这么做，不过眼下，应该先送谢羡离开这里。
虞怀光没置辩分毫，悄然拔足往谢羡藏身的树后走去。
他唤来自己的马，刚想扶谢羡上去，便听到一阵细微的风铃声，一辆马车徐徐自山路上行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近旁。
谢羡认出那辆促榆木马车上的纹章，正是那个刻薄又厌恶自己的国公府世子裴祭的马车才有。
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个人？
谢羡方才觉得每每遇到危险便有虞怀光出现，是因为自己运道不错，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若是裴祭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定然不会又什么好话。
自己只是丢了个簪子被江慎昭捡走没有要回来，都能被他瞧不起，这时混在一众男子兵士中，在他眼中，又能成什么体统？
“寺丞大人，我们快走吧······我想回家了。”谢羡轻轻拉了拉虞怀光的袍袖，小声道。
她眼巴巴地望着虞怀光，眼眸中似有一泓清泉流动，清楚地映着墨蓝身影。
虞怀光点了点头，温和应了一声，谢羡便扶着他的手臂，斜坐上马鞍。
正当他打算翻身上马时，远处暗观了许久的江慎昭终于按捺不住，打断了还在跟他抱怨的兵士，意有所指道：“郭统领，虞大人同那女子是一起的？”
他这话一说，一众兵士的目光立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虞怀光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马儿身边。
这还得了！
“他定是看事情败露，畏罪要跑！拦住他！”不知哪个兵士喊了一声，很快一群人便奔着两人一马而来。
虞怀光带的几个大理寺的人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凭着对他的信任，想也不想便聚拢到他和谢羡身边，预备着要挡下冲来的兵士。
虞怀光深深看了谢羡一眼，放开了缰绳，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句：“谢小姐不要怕，逐阳认识回城的路。”
说完便转身同自己的同僚下属一起，拦在了兵士面前。
视线扫视了众人一圈，方以琤首先将冲得最靠前的一个兵士挑翻在地——这一下，像是直接捅了奔虎营的马蜂窝。
兵士们立即激动不已。
“奶奶的！大理寺的人敢对咱们奔虎营动手！”
“小小的衙门差役竟敢在咱们正经行伍面前摆弄那根烧火棍？！呸，你爷爷在外面打仗的时候还没你呢！”
“你们也配称自己是正经行伍？也不打听打听，幽州路林淮湘将军带的才是正经行伍！就你们几个虾米，你们上过哪个战场？糊弄谁？”
大理寺的人听不下去，自然反唇相讥，“想打就打，不必啰嗦一堆，今天谁不打谁是孙子！”
眼看两拨人就要厮打起来，虞怀光静静地拦住了方以琤和几个脾气暴躁的下属，又看向远处的江慎昭。
这波兵士是由他所带，如今要同大理寺的人闹起来，他不仅不劝阻，反而一心旁观，颇有种坐山观虎斗的闲情。
可事情再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大理寺势弱，闹到朝中，未必能得好结果。
江慎昭对上他的视线，继而冷冷一笑，阴鸷道：“拦住那个骑马的女人，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走，都有通敌的嫌疑，回去禀了李大人，要好好审问。”
虞怀光不想连累同僚和下属，更不想谢羡被牵连其中，就在他打算劝方以琤他们先回大理寺时，原本正要驶过他们身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这里发生了何事，这么热闹？”马车厢门被打开，走下来一个娉婷女子，笑盈盈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坐在树下捂着腹部的江慎昭问道，“那位郎君可是受伤了？奴家这里有些伤药，可需——”
“哪里来的小娘们？去去、一边去。”见到一个来历不明陌生女子想靠近受伤没法动弹的江慎昭，兵士中有几个赶忙从林子里钻出来，拦到女子面前，将手里滴着血的刀刃提起来送到她跟前恶狠狠道：“你给军爷小点心——”
谢羡目睹事情变成这样，正焦心该怎么帮虞怀光，这会儿见到紫芯从马车中下来，又禁不住为她担心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控着马绳，想驱着逐阳往外走一些，好看的更清楚些，但逐阳只是鼻孔里喷了喷气，甩了甩尾，在原地一动不动。
纵然无人注意到这一幕，谢羡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她是真的一点不会骑马。
无奈，只能在原地等结果。
山路中间，被兵士拦下，紫芯也毫不惧怕，笑容依旧，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令牌举在手中供他们看。
“军爷别生气，且看看这令牌。”
那块金质令牌上花纹古朴大气，用篆书写着一个裴字，江慎昭只瞥了一眼，便识得此人是裴祭身边的人。
他原本神情轻松，此刻渐渐凝住。
那几个兵士中不乏有读过两年书的，抓耳挠腮半天，总算靠着蒙猜道：“这是、这是婓？哪个婓家？”
“回军爷，不是婓家，”紫芯笑道：“是裴家。领上柱国、文渊阁学士的裴国公裴家。”
“领······是那个平了西北边乱的裴国公？！”
“裴国公！国公爷万安！”
“弟兄们，国公爷来了！老天有眼，叫这几个黑心通敌的被国公爷撞上！”
数年前边疆动乱，朝廷不稳，西北驻军节节败退，都快叫西戎打到了江州，多亏裴国公临危受命，打了好几场以少胜多的仗稳住了军心，最后将西戎又赶回了边关外。
这些兵士们进军营后便大多听着裴国公的战绩故事，是以对他无比敬崇，眼下听到裴家，都觉得心情激动，纷纷跪倒在地，向着停在山路中间的马车禀诉。
“国公爷明断！今天我郭大壮如果有一句是假的，就叫我遭天打雷劈死！死了我老娘也没法收尸！可怜我们弟兄辛辛苦苦为抓敌探奔波，却几次三番被这些大理寺的人拦住，早先还有一批就折在城门外五十里外······到现在兄弟们都没空赶去收尸······”
说到这，那个郭大壮竟哭了起来。
谢羡听了他的话，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早先城门外的那件事，难道指得便是自己今早在马车里听到看到的一切？
那时······打斗之后好像确实听到外面人说什么，搜到了大理寺的令牌？
没等谢羡继续想下，就听到紫芯打断了那人的哭诉，有些为难道：“几位军爷，不巧，车里的是我们家世子殿下。”
郭大壮呆了呆，嘀咕着不待人说便爬起了身。“真是晦气，原以为拜的是国公爷，谁知道是他儿子。”
裴国公家的世子，纨绔之名莫说他们，就连京中的三岁小儿恐怕都能拍手哼几句有关他的歌谣。
“下官领着奔虎营的将士们在此处办事，”江慎昭终于出声，“若是扰了世子殿下的清静，还请殿下宽恕。”
“大人既明礼，那便极好。此处距奉清观山门实在是近，殿下去探望观中修行的贵人，才得了半天清闲，又遇到你们闹这么一场，着实恼人。世子有令，也不重罚，就让你们领头的人，跪到马车跟前给他行个大礼，此事便罢了。”紫芯望着江慎昭笑笑，目光落到他捂着的腹部，语气温柔，“不可着人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