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绪！”
江慎昭瞪着匍匐在地上的娇小身影，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吼声，好似痛极的野兽般。
那一眼似乎凝固了时光，连箭阵都跟着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胸膛中的血液都冰冷冻结时，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轻咳，跟着，地上的身影微微动了动。
江慎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几乎充血的眼睛瞪得极大，片刻不敢移开。
“你······你没事？”他的声音已经嘶哑，还带着一抹庆幸跟狐疑。
谢羡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她方才并没有很直接地感受到背后来的危险，只是江慎昭太过失态，她才觉得可能事情不妙，然而还不待她有所反应，膝窝处忽然一麻，她便控制不住身体，软软扑倒在地上。
江慎昭纵然觉得奇怪，谢羡如何那么巧跪了下去，让直奔她而去的羽箭扑空、从头顶掠过，但眼下他哪顾得了那么多。
少女原本伸手撑了撑地面，想站起身来，许是膝盖撞得厉害，颤颤巍巍一会儿，才勉强借着插在地面上的长箭站稳。
江慎昭望着她，只感觉心好似又活过来一般，喉间有一股腥甜涌出，跟着便吐了口血。
顾不上在意腰腹间传来的剧痛，江慎昭只是定定看着怔在原地的谢羡。
他看出那双澄澈眸子里的犹豫——她又在想着抛下自己一个人离开！
“过来。”江慎昭厉声道。
这声音竟有些凄怆，谢羡十分不忍，刚朝他走了一步，忽然又有一支箭斜斜射出，钉在谢羡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羡心下一凛，连忙顺着羽箭方向回望过去，但是山路周围的松林稀疏，根本没有看到藏着人。
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幕后那人不再躲藏，竟大大方方走了出来，望着谢羡的背影，笑道：“精彩，真是精彩，就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可惜强抢民女这个戏码，他怎配做。”
谢羡转身去看，山路附近的悬崖上已经站着两个人，见她看过来，穿着银灰貂裘的男子微微颔首，戏谑道：“姑娘受惊。”
他生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如峰，眼窝也十分深邃，眉宇间自有一种开阔轩朗。
那双蓝瞳湛如碧海，一看便知是个异族人。
谢羡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接着便又绕过拦在自己跟前的长箭，继续向江慎昭走去——
“嗖！”
才走一步，脚下霎时又多了一只羽箭拦路。
谢羡余光看到，他身边那个一直不曾开口的人，手里正捧着一只弩。
未等谢羡发问，那个异族公子便笑道：“大好机会，你为何不乘机逃走，反而一定要去扶他呢？心软只会误事，姑娘你说呢？”
谢羡蹙起眉，听他带了点得意继续道：“实不相瞒，从你们在此处下马车的一刻起，我和佟咚就已经在此处，好好饱了饱眼福。”
“你既是被这男人拐带来此，心中并不情愿，那本、那在下就做个顺水人情，只要你杀了他，便立刻放你走——”
“你是何人？！”江慎昭厉声打断了他，继而捂着伤口，拔出佩剑撑在地上，摇摇晃晃立住。
虽然如此问，但对于这突然冒出的男子身份，他心中已经有个猜测。
那男子对着江慎昭大大咧咧一笑，“你想死个明白？你想得倒美。”
说罢他便瞧了瞧身边如雕像一样执弩的仆人，那人会意，也不见如何动作，一道弧线便划过空中，击中了江慎昭的后脖颈，令人软软瘫下，不省人事。
谢羡想起瑞草也是这般蜷到了地上，连忙趋近喊了一声：“江大人？！”
江慎昭并没有什么反应，那男子缓缓跟着踱过来，望见低着头扑跪在江慎昭身边的少女，只觉得她娇小得不行。
那人也不为难她，只是将一样东西丢到谢羡脚下，笑道：“你放心，人晕过去了——本、本就是要你亲手杀了他，助你出一口恶气罢了。”
谢羡不予理会，悄悄探了探江慎昭的脉，见还算平稳，便将视线移到身边的东西上。
那东西外面包着干兽皮，用桑麻线粗粗封着口，但从形状来看，是把匕首。
那人也注意到了谢羡在看自己给的匕首，刚想说话，身边的佟咚忽然变了个姿势，手中持着的弩朝向了斜后方向。
“来了？”那人嘴唇几乎不动，问了一句。
佟咚摇摇头，似乎有些不确定，想了想道：“不是原来那批，停住了。”
“宁朝人搞什么，不是说那大理寺的人不足为虑吗。”那人嘀咕抱怨着，似乎不耐烦起来。“算了，那就再跟这小妞玩玩。”
佟咚又闭上眼睛仔细听了听，跟着道：“又来了一批人，应该是他们了。”
他俩的声音都压得很轻，但谢羡还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可惜两人用的不是当地的话，似乎是他们自己的语言，她根本听不懂，只能从表情上稍稍猜一点。
“还没考虑好？”那人问道。
这次他用的是宁朝的话，谢羡很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还不待她说话，对方好像耐心告罄。
“算了不等了，”那人冲谢羡一挥手，道：“佟咚，杀了这女人。”
佟咚果然调转了手中的弩，对准谢羡。
然而当谢羡忽然从地上拿起装匕首的兽皮袋子的时候，那人眼睛一亮，伸手拦住了佟咚，又用那种谢羡听不懂的语言笑道：“佟咚你看，人总要逼一逼。”
见谢羡摸索了一番兽皮袋外面，那人干脆道：“快点，不用管那麻线，底下系的是活扣。”
谢羡抿紧了唇，果真顺利地从里面取出一柄半臂长的匕首。
她双手握住匕首，视线落在了安静蜷在一旁的江慎昭身上。
“杀了他——或者伤了他也行，”看着举刀的娇小少女，那人眼里闪着莫名兴奋，在旁边一个劲地怂恿，似乎极其期待谢羡动手。
“你是勒瀚人？”谢羡问了个问题，如他们一样将声音控的很低。
那人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宁朝一个闺阁女子竟然能认出他们，不过认出又能怎么样，反正她也活不过今天。
他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勒瀚人一诺千金，只要你肯动手，就放你走。我说到做到！”
“那就好。”谢羡点点头放下心来，只是望着江慎昭苍白的脸色，她又有些犹豫。
“可否请你······帮忙按住他。”谢羡再次低语，语气充满愧疚，“我不能杀了他，若是他被痛醒乱动，到时候可能会加深伤口。”
“哈哈哈哈！这宁朝女子，真是有趣。”那人瞧着谢羡的神情不似作伪，竟当真来来帮忙按住江慎昭的肩膀。
“诺札，”佟咚忽然道：“不能太过分。”
被他称呼为诺札的男子桀骜地甩了甩头，却想起自己如今做宁朝人装束，头上是束冠的。
这点使他极不舒服，佟咚不建议他那样做，他便故意将江慎昭的肩膀按压的更牢，还冷声道：“让抢来的女人出口气，他会感谢我——”
话才说到一半，眼前忽然闪过寒芒，锋利的刀刃直直朝自己刺来，诺札连忙仰头避过，顺势放开按住江慎昭的手，跟着倒翻了个跟头拉开了同谢羡和江慎昭的距离。
“诺札，你怎么样？！”
变故发生后，佟咚单手提了弩，刚想用另一只手去抓谢羡，没想到那女孩看似羸弱，这会儿却十分刚烈，匕首挥得又快又狠，但又很理智果断地往后退去，只是不让他近身。
佟咚到底顾及着要办的事情，又牵挂相反方向的诺札，并没有再继续逼近。
“没事！”
诺札喘了口气，发现上臂有些刺痛，偏头去看，才发现衣裳已经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连皮肤上也被割了一道，正往外渗血。
而那个拿着匕首的少女此刻正背靠一棵树举着匕首冷冷与佟咚对视。
“女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我！”诺札吼了一声，不敢相信地看向谢羡。
谢羡望着刀刃上沾着的几滴血珠，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只感觉寒风顺着喉咙往下灌，口干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未伤害你，反而帮你从强抢你的人手里逃走，你却拿着我的刀要杀我？！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恩人？！”
诺札愤怒极了，将被划开的貂裘扔到山崖下，站起身朝谢羡走过来。
“你说，这是何道理？！”
谢羡的手臂颤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握不住那匕首了。
然而听到诺札的问话时，谢羡还是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冷冷对视回去，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勒瀚杀了宁朝无数人，犯我国疆，与我不共戴天。我所做的，不过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宁朝百姓，都会做的事！”
况且，这两人当她是三岁稚童吗，她目睹了今天这里的一切，放她回去对这两人极为不利，他们断不会如此愚蠢。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她在被杀死之前，拉着其中一个人同归于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