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经07

    到了未舍游仙峰听学时,因为刚刚才晨练过,一众少年再听授业修士去讲那些枯燥冗长的宝经妙文、灵诗清韵、众仙善事、相承次第、宗门史要,个个无不哈欠连天、眼泪汪汪,头点得像群鸡啄米。

    只有一名坐在首排的学子,从头到尾始终正襟危坐,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时也无所不知对答如流,堪称众人之典范,甚得授业修士欢心。

    这位少年修士也是矜贵气度,被授业修士大力夸赞之后也未露喜色。他答完问题便施施然落座,衣衫飘飘。即使收获身旁一周少年惊讶艳羡的眼神,仍旧不骄不躁,面色淡然。

    苏潇略一瞥去,轻声道:“巽月教的内教弟子。”

    祝久应:“嗯。”

    苏潇又道:“寅舍纹路,看来他武学也称上乘。”

    祝久再应:“嗯。”

    “寅舍极少收外宗修士。”

    “嗯。”

    “……”

    苏潇提笔的手顿了顿,侧头望向身边少女。

    她一手托腮,一手握笔,眉头微蹙,似在沉思。可笔尖压在在宣纸上,已然晕开一片墨色,她仍浑然不觉,还在放空。

    苏潇抬头向台上授业修士那望了一眼,见他一手捋须,兀自念诗念得起劲,便搁下羊毫,轻轻伸手,把她笔杆拎了起来。这时祝久方才回神,坐直身体,歉意道:“抱歉,刚刚走神了。”

    苏潇微微摇头:“无碍。”

    祝久嗯了一声,撤了案上被墨洇烂的宣纸,又换了一张新纸。

    ……然后继续发呆。

    苏潇垂下眼帘。

    半晌,祝久面前桌上突然多了一块亮闪闪的红色石头。

    祝久:“呃?”

    她捡起那块石头,发现是一颗小小的宝石。

    具体是什么宝石她认不出来,只是那块宝石颜色透亮,内里澄澈,捏在手上晶莹剔透,隐隐有些像血管一样的深红脉络,转动时光芒流转,又明亮又好看。

    她不解其意,捏着石头看向苏潇。苏潇目不斜视,随授业修士所讲或写或停。被盯得久了,才瞥了祝久一眼,道:“送你。”

    “……”

    祝久顿时肃然起敬。算上先前被宫喜带走的暖玉圆珠,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收到苏潇的礼物了。这动不动送人宝石玉珠的架势真是豪横,杻南苏氏竟如此财大气粗?

    被这种财气所震撼,祝久也顾不上发呆了,一边捏石头玩儿,一边听授业修士在台上口若悬河地讲学,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

    其实,祝久刚刚一直在回想心魔境中的画面。

    从白泉峰来游仙峰的一路上,她听身边同游的少年们交流了许多心魔境中的细节:他们有的回到了被心爱之人拒绝表白的那一夜,有的在练武堂上抻筋压腿了足足一整日;有的看见自己桀骜不驯放狠话却被打得抱头鼠窜,有的则是梦到自己噩梦成真,被家里逼着嫁给世交世家的顽劣之辈。

    总之,那颗龙珠带他们回到了有史以来最忧心忡忡、最惶惶不安、最避之不及的时刻,主线明确,无一例外。

    然而,祝久确信,她所经历的心魔境,是全然陌生的。

    来自现代的她自不必想。若说这是祝盈岁的心魔,也不可能。先不论祝家世代在青溪行商,祝盈岁更是从未来过天羽城;便说那散乱的视角,毫无主线可言,她只是选择了跟随哑巴女孩而已,又不一定意味着那哑巴女孩和她有什么联系。

    那她到底进了个什么地方?

    ……更别提的是,那个境中,还有龙族的痕迹。

    祝久收回目光,盯着手心的宝石。

    祝久再次回忆起龙族少年的模样,竟觉得如梦似幻,较之夺目宝石亦不输半分。水光一瞥,可胜千百次回眸。

    可她又深知,书中这一世代已无龙族。唯一能称得上是龙的,也只有明珑山下的头号反派——那位生死不明的玄鳞神君。

    哑巴女孩所看守的龙王庙当真就这么灵验?可她们一家都死在火中,记仇的龙族是否会为了信徒前去寻仇?后续到底如何了?

    谜团众多,祝久想了半晌,决定既然如何都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

    讲学结束,授业修士怒骂完一群少年朽不可雕,再朝那名巽月教的寅舍弟子满意地抛去一瞥,便自顾仰天而去。祝久搁下笔起身,道:“我要回去背书了。”

    厚厚一本《地笈七签》,她只看了一个开头便觉得头昏脑涨,何况还要熟背于心。苏潇也跟着起身,道:“我回巳舍。”

    二人并肩出了学室,祝久忽然想起一事,问:“对了苏潇,我们平日怎么联络?峰上峰下的来回跑也不方便,可我万一想找你该怎么办?”

    听成登极所说,由于辰舍性质特殊,留鹤峰设有一道验人山障,非辰舍弟子不得入内。如果祝久想找苏潇,便只能先下山、再跑到巳舍山下请人通传、再上山找人。如此以往,甚为麻烦。苏潇道:“你们山上,可否有水源?”

    “水源?”祝久一愣,努力回想一番。

    留鹤峰上藏风得水,在峰顶观外不远处有一面缸中水镜,即是圆环置于等人高的土陶缸中,水面上花叶摇曳、水底锦鲤游动,时有蜻蜓立在莲尖。弟子们惯常会用花树掉下来的残枝败花掷入圆环水镜中,以浮沉观吉凶。

    除此之外,留鹤峰上还有七十二个玉杯,杯中盛满清水,立在松树下,可供弟子们随意取用占卜,以旋转的水眼形态判断正误。但这两样,应当都不能算水源。

    祝久突然想起,清晨下山时,她途径一面矮壁,壁上爬满青苔、流水潺潺,在山石脚下集成一条很清浅的小溪。虽然滴水如珠,不过还算符合要求,便道:“有条非常浅的小溪。”

    苏潇道:“活水处抛一枚草叶。叶沉,合掌三次,我便知道。”

    “这么神奇?”祝久奇道,“这是你们家的通讯秘法吗?”

    苏潇颔首。祝久觉得十分新鲜有趣,来了兴致,追问道:“那我们有没有办法交流呢?”

    苏潇道:“合掌三次后,不要松开手。那时说话即可。”

    祝久拍了拍手,笑得眼睛弯弯,问道:“是这样吗?”

    苏潇道:“是。”

    祝久满意地放下手,道:“好。你这个方法太好了。我们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断联了。”

    祝久脚步轻快,到了留鹤峰下也丝毫不见不舍,反而充满期待,一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冲上山去了。苏潇在她身后缓缓停步。少焉,祝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层云之中时,他也转身离去了。

    刚一回到秋松峰的巳舍小洞天中,苏潇便听到耳畔一声铃响。旋即是一道略带试探的声音:“苏潇,苏潇,你听得到吗?”

    苏潇静坐在窗边,缓缓闭上双眼。双耳渐渐拉长,张开,透明,生出荧蓝的耳尖。他回道:“嗯。”

    “哦!好神奇!”

    那声音笑意浓浓,道:“好奇妙。你听我声音是如何的?我听你的倒是比先前低沉了一些,好听。”

    苏潇犹自闭着眼:“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也好。”祝久在那头笑着,“这法子很便利嘛。”

    苏潇道:“嗯。”

    祝久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倾,她问道:“今日你送我的那个是红叶石吗?”

    苏潇道:“是。”

    “我很喜欢。谢谢你。”少女又笑了起来,“它意思也很妙,我喜欢!”

    苏潇顿了顿:“是何意思?”

    祝久讶异,但却显得更开心了:“你不知道的话反而更妙了。这石头意味着火中涅槃、百炼成钢,我觉得特别好。”

    “……”苏潇应道,“好。”

    祝久沉吟片刻,道:“嗯……我也没什么事,只是试一下这样做对不对。你既然听得到就好。那就这样啦?”

    苏潇微微抿唇,道:“好。”

    于是便安静了下来。

    只是,苏潇等了许久,都没有再次听到那声代表着水传音结束的铃响。

    他没有出声催促,只静静听着。

    祝久那边有溪流流淌滴答水声,有风吹草叶沙沙晃动声,有落在树上的莺莺鸟鸣。闭着眼,仿佛也能看见少女立在水边,双手合十,笑意盈盈、活力十足的模样。

    良久,祝久突然道:“那明天见。”

    苏潇却没被她吓到,平和地回道:“明天见。”

    祝久又是笑了一阵。一声铃响。

    苏潇睁开眼,融融暖阳穿过被绿意掩盖住的窗棂,泼金一样洒在室内。他盯着那溜进来的阳光看了许久,转过头,窗外正是一丛开得正好的铃兰。

    苏潇抿了抿唇,关上了窗。他走向书案之旁,从袖中拿出了几根银白的毛发,放在案上。

    留鹤峰养素净正小洞天里,祝久躺在榻上,怀中躺着酣睡入梦的万世不竭,正举书背诵。

    她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居然又开始背课本了。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明明《灭世邪帝》无法对每本典籍都编写得十分清楚,她手上的这本却格外仔细讲究,不存一丝伪造之意。

    环环相扣,面面俱到,读得她油然心生一阵对玄学的激情。

    ……说不定回到现代之后,她还可以当个算命先生之类的。

    这样想着,祝久读起书来也格外积极。

    翻过一页,她忽然看到什么,愣了一愣,旋即惊得坐起了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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