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春水一样从身边流逝。自从童年时的伙伴离开之后，丑娃娃便跟随着萧忆居住在山脚下的小镇里，每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丑娃娃，怎么样，还是打不过我吧。”拿着长枪的少年站在树影斑驳的林中，脸上挂着张扬的笑意，望着摔在地上的少女。
“哼。”少女手撑着地，缓缓爬起来，然而尽管她是如此的狼狈，却未曾放下手中的刀，眼神冰冷，像往常一样强调起自己的名字，“我叫长离，你如果在乱叫，小心我剁了你！”
一直被叫做“丑娃娃”的她，终于在拜师的那一天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长离。
直到现在，她仍然记得跪下时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了头顶，上面传来女子温和而带着怜惜的声音：“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你以后就叫长离吧，远离一切灾难和苦痛。”
当听见师父赐予“长离”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蓦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日光穿过镂花窗照射在女子的身上，背着光的她仿佛散发出温暖而圣洁的气息，望着她模糊的轮廓，长离的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缩在袖中的手却用力握紧。
“好好好，长离小姑娘，服气了么？”看见少女倔强的眼神，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却又再次舞动手中的枪，还不忘提醒，“这次可要小心了，我要开始进攻了。”
“我才不怕。”低声喃喃了一句，长离的目光陡然间凛冽起来，刀光如水般旋转。
红色的枪缨在半空飞舞，却并没有扰乱少女的视线。她唇边泛出一丝笑意，眼睛紧紧盯着少年的身形，仿佛看见了什么破绽，眼中露出了光芒。突然，刀光如同闪电般猝然腾起。
少年身形一闪，那处破绽忽然消失，但，少女的攻势却未曾停止，蓦地转动手腕——那柄普通的刀奇异地扭转了一个角度，一刀削了过去。
“刺啦”一声，少年的衣袍已然断裂，随着空中的落叶飘向了大地。
“承让。”侧过头，长离眼中有比空中的太阳还耀眼的光芒，“这次我可算赢了你了。”
“真是想不到。”望着落在地上的被割断的布帛，少年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看来那个女人是真的在用心教你。”
“她是我师父，肯定要好好教我。”听见少年这样的话语，长离忍不住蹙眉，收刀入鞘，“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少女的目光坚定，然而，他知道这并不是她真正的意图。虽然每日都能够看见面前女孩的进步，她的刀法也越来越精湛，可眉黛间的忧伤仿佛一层雾将她笼罩起来。
他十分清楚仇恨具有的可怕力量，因为，他自己就一直生活在那样的黑暗中。
“风如水，你有仇人么？”寂静的林中，坐在树干上的少女蓦然开口，仰头，目光穿过已经枯萎的树叶望向湛蓝的天宇——碧空如洗的天上，是那么的干净而纯粹，不像她此刻的内心，复杂而混乱。
“仇人？”停顿了一瞬，她身旁的少年极力按捺住内心的苦痛，声音平静，“为什么要去将自己困在仇恨中呢，好好的活着，不好么？”
“不好。”听见身侧女孩干脆的回答，他微不可见地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烦躁，语气却静得如同不泛涟漪的湖水，“人这一生活着就已经足够艰难了，整天想着报仇，太累了。”
“骗子。”长离转头看着他，再度开口，“骗子。”忽然，纵身一跳，从树上轻飘飘落了下去，宛如飘落的树叶。
“我哪里骗你了。”他叹息了一声，苦笑，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连连摇头，“傻瓜，只是不希望这个世上再多一个我罢了。”
从树林中走出，越过几个山坡，长离一直前进的步伐在一处小土包那里停了下来——那是小小的坟墓。
距离她不远的庙宇仍旧是破败不堪，几丛嫩绿的杂草生长在坟墓上生长起来，长而细的绿草在风中飘摇，伴随着少女低低的叹息。
“我又来了。”人声寂寥，少女的衣袍在风中翻卷，她的目光遥远而哀痛，伸手触摸冰冷的墓碑，再度叹息，“我现在已经比之前强大很多了，而且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小小，师父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如果你在，该多好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江湖上闯荡了。哈......我真是傻啊，总是对着你说这种话。
“对了，风如水那个家伙武功比我厉害很多，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过他，然后......为你报仇。”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坟墓中埋葬的女孩是她从出生以来唯一的挚友，多少孤寂的日子，都是里面的女孩陪着她一起度过。
或许那个时候的她们很穷，总是被人欺负，却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但她们至少是欢乐的。
忽然一阵风吹过，坟上的青草抖动起来，也带来了一串串哄笑声。
站在墓碑前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侧耳凝神细听，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三匹马，三个人！快速地做出了判断，她侧过头望着走上山坡的人，整个人突然凝固在原地——远处山坡上，骑着骏马的锦衣华服的男子，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令她永生难忘。
那赫然是曾经在破庙中被小小刺了一剑的少年！
他还活着？！瞳孔猛然紧缩，缩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刀，一阵风掠过，她与那些人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缩小。
渐渐，等到三匹快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手腕一抬起，想要拔刀，却又立刻止住——骑在马上的三人突然勒住了缰绳，骏马扬蹄，长嘶一声，停在了小小的坟墓前。
“喂，抬起头来。”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长离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缓缓地仰首，就这样站在坟墓前，望着那个发出声音的男子。
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眼，男子的眼中忽然射出精光，忍不住道：“啧啧，还不错么。”回首对着身侧的同伴笑了一下，不怀好意的目光转瞬再次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强力压制住心头泛起的呕吐感，长离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冷然地看着骏马上的男子。
身旁的同伴忽然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男子却纵声长笑起来，道：“不用担心，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别忘了当年。”同伴冷冷地道，看向了少女握着刀柄的手，蹙眉，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驾马前行，另一个骑着马的仆从也跟随他离开，风中送来他冰冷的声音——
“我在前面等你。”
“你的刀很漂亮。”男子翻身下马，走到了少女的跟前，忽然伸出手，微笑，“我能看看吗？”——他的手中放了一锭银子。
“不能。”冷漠的语气，冷漠的眼神，然而这个他似乎还不死心，从怀中又掏出了几锭银子，脸上仍旧挂着微笑，“这样总可以了吧？”
“公子，这是做什么？”长离冷笑起来，目光越过男子的肩头望向坐落在远处的庙宇，忽然道，“你看见那那座庙了吗？”
“什么？！”有一瞬间的错愕，男子转瞬恍然，“行行行，庙里好，庙里好啊。”
男子带着少女进入了破庙中，在寂静无声中，两人的脚步声如同带着韵律的音乐送入耳畔，他仿佛听见了激动得如擂鼓的心跳声，心中却又有些得意——看吧，女子就是这样，随便给些钱，就能供他好好玩一番。
回首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中却乍然掠过一道白光，身子出于本能的想要躲避，却又在侧身闪躲的刹那被人一脚踹在了膝盖上，身体一软，便委颓在地，跪在了藏而乱的地板上。
同时，有什么东西从他耳边掉落在地上，他睁大眼睛看向地面，眼神一瞬间变得惊恐起来——那是一只耳朵！
等到疼痛袭来的时候，死亡的恐惧迫使他勉力按捺住将要冲破喉咙的吼叫，后背上的重要穴位却又被人一一点住。
“还记得发生在这座庙里的事情么？”蓦地，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听不出语气，他只能点头，目光恐惧地望向庄严肃穆的佛像，身子忍不住发颤，
“那个女孩是被谁杀死的？”忽然间，那个少女又问了一句，他只能无奈地摇头——哪个女孩啊，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鲜血一滴一滴从耳边落下，染红了他肩头的白衣，洇开了血色的花。
“你不记得了？”那个声音突地严厉起来，仿佛带着震怒从少女口中吐出。
作为贵公子长大的他，家道虽已中落，这半生以来却也得到了身边之人的尊重，这个样子仿佛狗一样跪在地上回答主人的问话，让他心中升起了恼怒之意，说出口中的话也也带着不满：“我见过那么多的人，却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记得住的。”
天光透过廊道落入了静谧的庙中，照射在跪在地上的男子的身上，然而，他仰首望着的那尊佛像却完全隐匿在黑暗中，只有穿过镂花窗点点碎光洒在了佛像上，斑斑驳驳。
或许，因为心中一涌而来的气愤令他忘记了此刻的处境，也连同耳边的疼痛一齐忘却。
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放在了他的另一侧肩膀上，渐渐，用力收紧，几近将他的骨头彻底捏碎。那一刻，脑海中仿佛有闪电掠过，他想起了之前死去的那个小乞丐，连忙叫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不是......一个小乞丐？”
“她是被谁杀的？”肩头上的是并没有松开，却放缓了力度，耳畔的声音急切而充满渴盼。
“不是我杀的。”想也不想的就吐出了这句话，男子的身体正在剧烈地抖动，仿佛风中枝头的树叶，“是他......是他，就是跟我一起骑马的那个少年杀死了小乞丐......当时我被小乞丐刺伤了，他却误以为我死了，震怒之下，他......他就把小乞丐杀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听了男子的话语之后，长久的沉默中，少女拿开了手，望着神像的眼色凛冽如冰，深深叹息了一声，道：“很好很好，只不过......你也真是该死！”——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如水的刀光一掠而过。
男子的脖颈间凭空生出一条血色的红线，身子一侧，倒落在地，溅起地上厚重的灰尘。
冷漠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光滑如镜的刀身上没有丝毫血的痕迹，少女从胸臆中吐出口气，转身离去，可她的眼睛却是冷酷的。
刀已入鞘，但她身上的杀气却还残留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