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幼时好友的墓碑前，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宇，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浸入土地，仿佛在告知地底下的朋友一定会为她报仇。
平静的四周蓦然腾起一道闪电，破空而来，直直打向她——可她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阴冷如毒蛇。
挥刀抵挡，空中爆射出耀眼的光芒，等她后退了数十丈之后，终于看清了另一侧那个人的面容——那是方才驾马离去的少年。
他似乎是从破庙中赶来，脸上露出憎恶和怨恨的表情，持剑而立，白色衣袍在风中卷动，宛如天边的云。
“你杀了他。”不是疑问，少年冰冷地吐出这句话，那双清冽的眼睛里掠过寒光，射向了远处的少女。
难道他不该杀么？少女神色淡淡，眼神肃杀如秋。
“往后退！”少年命令身后的仆从离去，唇边泛出一丝冷笑，再度抬起手，挥动手中的长剑。
剑光如同匹练般展开，仿佛一块光幕将要笼罩对面的少女。然而她只是一抖手腕，腾起的刀光瞬间笼罩四野，震动了地上的青草。
一展动身形，如同轻燕般飞掠而过。
“叮”一声，长剑斜掠而下，刺破少女的衣衫，可他却好像全身突然失去了力量一样，从空中直坠而下，落在长满青草的地上——有一把剑，从他的腰际横穿而过！
少女翩然落地，目光仿佛凝望着遥远的地方，却有点点光芒从中升起。那个一直站在远处的仆从早已离去，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情。
他应该是去向少年家中报信了。
而此刻正在挥舞着手中长剑、与她对打的男人便是少年的父亲，更是她......从不认得的父亲！
男人冷酷而严峻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住的疲惫，每一次将剑刺向对面的少女，他的心中总会有一丝怀念，那是对于过去无法挽回的事的怀念——他未曾见过自己刚刚出世就已死去的女儿，心中的悲痛也无人言说，又转瞬与举案齐眉的妻子和离。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在江湖上将一见钟情的少女带回了家中，违背命令与之结合。可婚后不久，妻子却被有名的江南大盗劫走，等两人再次归来之时，家中之人又怀疑起她的贞洁。
可他又在妻子怀孕生产时期外出，等到他匆忙从远方赶回来之后，却从仆人口中得知那个女孩是一个死婴，早已经被埋葬。
而她，向来活泼的少女却突然间变得温顺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沉寂得如同一湖死水，毫无光彩。
“我们和离吧。”最后，当听见这句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目光错愕地望着床上苍白着脸的女子，却又再一次听见她重复道，“我们和离吧。”
那样平静的语调和哀伤的眼神，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明明触手可及的幸福就在眼前，却要如同流水一样越过他的身体，将他丢弃在原地。
“好。”很久很久之后，他叹息着吐出了一个字，眼神苍凉如荒漠——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次挽回女子的心了。
第二年，他再度娶妻——那是父母早在多年以前就为他定下的亲事。
然后，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当噩耗传来的时候，一向端庄美丽的妻子瞬间昏倒在地，在极致的震怒下，他命人查出了那个杀害自己儿子的少女所居住的地方。
穿过寂静的庭院，他在门口处停住了脚步，带着暴怒的情绪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清风拂过院中盛放的花朵，传来一阵清香的气息，然而，他的身子却猛然一震，目光闪烁不定——
幽闭的房间内，仿佛死一般沉寂，长垂的帐幔在风中飘摇，一个盘膝坐在床上的女子有着他熟悉的眉眼，他失声道：“萧忆......怎么会是你？！”
萧忆对面同样盘膝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仿佛黑色绸缎一样裹住了少女。他疾步走入，想要伸手，却又在看见女子额间细密的冷汗和两人对贴的手掌时，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噗”，一口鲜血从女子的口中喷出，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襟，洇开了一大片血色的花，女子瘦弱的身体仿佛落叶般倒了下去，可她的眼中却仍旧是微笑着的——那是一种欣慰的笑意。
“萧忆！”下意识地扶住即将倒下的女子，他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眉宇间闪过复杂的情绪，“你......你怎么了？”
可是，怀中的女子只是笑着摇头，嘴唇微微翕合着，仿佛在说着什么。“什么？”他低下头，凑近了女子的唇边，终于听见了她说的话语，“求你，放过她。”
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缓慢的流水，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祈求，白衣上的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目。可回忆起种种往事，面对自己曾经的爱人，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子和妻子的哭喊声，他选择了沉默。
“你是一个高傲的人，从来不愿意祈求别人。”在他怀中的女子意识逐渐模糊之时，听见了这样的话，涣散的神志陡然凝结在一起，眼神中爆射出强烈的光，只听他道，“他杀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不可能不报仇。”
可她......她......是你的女儿啊。勉力睁开即将阖上的眼帘，嘴唇不断地张合，却仍旧无法吐出一个字，她只能用力握紧面前男子的手臂。
伤损到心脉，所以才无法说出话来吗？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去拯救自己的女儿，这个如同风中残烛的女人只能寂寞地微笑起来，目光落在了倒在一旁的少女身上。
她也未曾料到埋藏在少女体内多年的毒，竟会在一夕之间突然爆发，迫使她立刻做出了牺牲自己以命换命的决定。可她，更无法预料到少女多日以前杀死的人竟然会是这个男人的儿子？！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她只能在黑夜中不断地叹息，在死亡的前一刻，她听见了耳边传来如潮水般的呼喊声，那么急切，那么恐慌。
孩子啊孩子，母亲无法再陪伴你了，也无法再保护你了，以后的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再继续走下去了，不要害怕寂寞与孤独，坚强地活下去吧！
“萧忆......萧忆......萧忆......”竭力呼喊怀中女子的名字，然而她仿佛沉睡般的闭上了双眼。
当第一缕夜色落入庭中之时，一直昏迷的少女才睁开了眼睛。身体的仿佛有烈火燃烧般的痛苦，却又在瞬间被冻结，她望着窗边那个朦胧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意，轻声道：“师父。”
但看见那个转过身形的人的陌生的脸，她瞬地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想要拔刀，却摸了个空，眼神警惕，语声寒冷如水却带着嘶哑：“你是谁？”
“你杀了我的儿子。”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站在窗边的人淡淡道，眼神却望向了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身上，说出一句令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我杀了你的师父。”——是想要解脱么？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之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不是想要死在曾经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徒弟手中，获得解脱。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顺着男子的目光望向床上的白衣女子，借着月色，看见了女子胸前血色的花朵。
那一幕，仿佛烈火般灼痛了她的双眼，她爬了过去，低声唤她：“师父......师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之后，她又迫切地喊她，“萧忆......醒醒啊......萧忆......”
一直站在那里的男子听见少女的喊声，目光中蓦然涌现出了泪意，却又在瞬间平复下去，脸上带着冷漠的表情，开口：“你想报仇吗？”
看见少女抬起的眼睛中充满了复仇的火焰，他的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眼睛仍旧是冷漠如冰，吐出来的字仿佛一把利剑扎入少女的心口：“她为了救你而死。”
“如果想要报仇，那就等到三年后。”他的声音低沉而连续，在黑暗中的目光模糊不清，“我从不跟小孩子动手。”
“你现在杀不了我。”看见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少女，他冷笑了一声，抬手摘下花架上的一片叶子，随手一挥，那个叶片仿佛利箭般直射而来，掠过了少女的颊边，留下一丝血痕，“三年后，就是今天这个日期，十里外，竹林中。”
男子转身离去之后，只留下了一室的寂静和突然响起的哀哀的低泣声。
带着泪水的眼睛望向了壁上挂着的那一柄弯刀，恍惚间想起师父在耳边的话语：“这把刀叫做‘月’，等你学成以后我就把它传给你，秉承着历代师门的意志，一直传承下去。”
“师父......师父......”少女哀恸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