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堂内那群板着一张老学究脸的人被仲垒牵绊着留下,星岳和敖润并肩而行走向更深处的内室,石韫玉在离五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看来接下去就是家宴了。

    从前装神棍去富贵人家混吃混喝的时候,石韫玉常常顺带着听过几场荒唐的戏。戏文里医师这个身份总是特别危险,娇妻美妾们稍有不慎,就要被男主人以性命要挟,动不动就要牵连全家陪葬!

    所以石韫玉很自觉地跟了上去,留下来还能给敖润试试毒什么的。

    只是身边这人也跟着干嘛?

    许是视线往旁边飘的次数多了,一道视线落在了石韫玉的头顶。

    石韫玉微笑道:“先生是?”

    男子态度如春风般和煦:“傅声书。”

    石韫玉心里一惊,干笑两声:“这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啊。”

    傅声书也笑:“与魔尊同名,是在下的荣幸。”

    石韫玉道:“这确实是一个好名字,难怪这么多人想叫这个。”

    傅声书:“姑娘叫什么。”

    石韫玉:“我的名字就不好听了,也不有名。认识我的人都称我一句石姑娘。”更多认识我的人都称我一句灾厄神!但这个可不兴说。

    傅声书呵呵低笑了两声,那笑声近得仿佛俯在石韫玉耳边笑一样,没由来得激得她的耳朵动了两下。

    石韫玉握拳在唇边清了下嗓子,出声道:“只是我多嘴一句,向来有点名气的人都忌讳有人跟自己同名同姓。为着先生的前途着想,合该改一个更合适的名字才是。”

    傅声书:“听说凡人行巫蛊之术须得用到姓名和生辰八字,可见这姓名果真要紧。石姑娘谨慎不愿透露姓名,却肯多嘴劝我改名字,可见你与我一见如故。”

    哪里来的混蛋逻辑。

    石韫玉终于抬头望了傅声书一眼。

    那人琥珀色的眼瞳盛满了笑意,自左耳后垂了两条长生辫,鞭子的尾巴坠了几颗长生铃铛。长生辫长及腰间,行走间有细微的清脆叮铛声,声音孱弱,非得挨得极近才能听见。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处梅林,是傲雪红梅。只是魔界的风水不宜养花,枝头零落,几片残花悠悠地飘到了傅声书的肩头落下,他侧头一吹,花瓣自他肩头飞起,眼见着花瓣朝着自己飞过来,石韫玉下意识地闭眼,感觉到柔软的花瓣从自己的睫毛上划过。

    然后睁眼,便对上傅声书的眼睛。他眼中笑意已然散尽,只余下如同旋涡一般将所有心思杂糅在一起的复杂。石韫玉向来迟钝,现在却难得灵巧地从那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哀伤的意思。

    先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现在。

    她总觉得自己以前跟傅声书认识一样。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连绵不绝的香雾般缠住石韫玉,于是她又细细打量起傅声书来。他身穿的也是一身骑装,白金缂银的腰带紧紧束在腰间,贴着劲瘦的身段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莹白如海中宝珠的手指轻轻扣在腰间,随着步子的移动时不时地轻轻敲一下腰带上面绣的小兽。腰带上没有挂香囊玉佩之类的物什,倒更显得那腰身格外勾人。好一段风流夺命腰!

    石韫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将视线上一移,越过垂搭在胸前的长生辫,看见了一道硬朗的下颌线。皮与骨紧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拥有这样一个下颌的人该是心志坚定难以移动的人。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下颌似乎被什么枝子刮了一下,现在肿起了一条红痕。

    想必他在家中是一位极受疼爱的小少爷吧。

    石韫玉收回视线,她现在确定了,自己从前并不认识什么金尊玉贵的少爷。

    石韫玉突然开口叫道:“傅声书!”

    傅声书偏头微微停顿了一下,语带笑意地说:“石姑娘这是在欺负我老实吗?刚才你的语气仿佛是喊着我的名字,心里却在想着别人。”

    原来真不是魔尊傅声书啊!

    也是,听说魔尊傅声书是个不爱动弹的主儿,自入主噬神山后就鲜少出门过。当初偶然捡到一个拥有傅声书残魂的章学安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这魔尊也不能跟路边的石子儿一样那么容易遇到吧。

    再说,哪有辛苦变换了样貌却还用本名示人的道理。

    石韫玉讪笑了两声,拱手为刚才的试探向傅声书赔了个罪。傅声书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话,然而内厅已经到了,石韫玉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快步上前站在了敖润的身后。

    见到傅声书委屈地看着她,石韫玉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位就是妹妹你说过的那位医师?”

    星岳在八方桌的主位坐下,敖润坐在他的右手侧,傅声书从善如流地坐在左手侧的位置。只有石韫玉站在敖润的身后。

    听见星岳的话,石韫玉微微上前。

    星岳只略看了她一眼,道:“坐下吧。妹妹看重的人,以后也是腾蛇族的人了。”

    石韫玉在敖润的下方位置坐下,正好能看见坐在侧前方的傅声书。她垂下视线,以不变应万变。

    四人皆坐下后,有两列侍女端着饭菜进来,却不放在八方桌上,而是停在两侧不动。然后一个头发尽数梳起束在后脑勺,佝偻着腰的妇人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从门外走进来。

    妇人穿着一身半旧衣衫,好几处衣服边缘因为浆洗已经发白。她的手上布满了皱纹,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显得很洁净。她已经很老了,眼睛也不大管用了,活动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摩挲。但她走出的每一步却很笃定,似乎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千万次烂熟于心了。

    借着那位妇人将饭菜布置在桌上的时候,离得近了,石韫玉才注意到。妇人的身上有被烈火焚烧又愈合的痕迹,因为和皱纹混在一起反而不大明显。她已经年老了,烈火焚烧了她的美丽,皱纹却又帮她掩盖了烈火的痕迹,然而,又有谁会去欣赏注意一个老人的美丽呢。

    她的眼睛也是也火烟熏瞎的。

    妇人拿着公筷在星岳的菜碟里布了一小筷子菜。

    星岳:“姜姨,星禾回来了。”

    敖润:“......姜姨。”

    姜姨循着出声的方向,对着石韫玉笑着点了一下头:“星禾回来啦,姜姨给你夹你爱吃的菜。”

    石韫玉不忍地低下头。

    敖润僵着身体不动,姜姨慢慢挪到了她和石韫玉的身边,夹了一筷子菜正要放在石韫玉的菜碟里。敖润突然伸出筷子将姜姨手中的公筷打掉,然后又将自己手中的筷子扔掉。

    噼里啪啦的筷子声熄灭后,厅内回归一片寂静。

    “砰”得一声,姜姨神色惶恐地跪在地上,整个腰弯成了一种奇怪的弧度。原来她的腰因为长时间弯着,脊椎已经不能活动直起了。

    敖润冷着脸。

    星岳笑着起身,捏着姜姨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姜姨你去门口待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姜姨如逢大赦一般站到了门外的风口处。

    星岳转头看了几眼屋内静默的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见敖润还在生气,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姜姨在我们家待了这么多年了,再不喜欢也不能不尊长辈。”

    话中半点苛责之意也没有,是句不太用心的劝告。

    敖润冷着脸:“母亲不是说过吗,权当一条狗在家里养着。我还以为哥哥早就将她赶出去了,没想到还留着她。”

    星岳咽下一口饭菜,道:“如今腾蛇族内,只有她一个长辈了。”

    敖润:“长辈?她算哪门子的长辈?”

    星岳:“先吃饭吧。你好久没有吃家里的饭菜了,我记得这些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敖润:“看来哥哥的妹妹还是太多了。我怎么在里面看到了几道那个人喜欢吃的菜?”

    星岳笑道:“你们的口味相近,想来是下面的人糊涂了。”

    敖润阴阳怪气地开口:“人家现在可跟我们划清关系了,哥哥可别乱攀关系。月殿呢,他不来吃饭吗?”

    星岳已经吃了小半碗饭,专注着吃饭头也不抬道:“父亲和王叔死后,我们许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敖润:“一家人一起吃饭不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吗?看来,祖宗定下的规矩并不是每条都有人听的。”

    星岳放下碗:“星禾,唯有祖宗规矩不能言说。还有,只有我们两个才是一家人。”

    这顿饭吃得石韫玉消化不良,她严重怀疑这是星岳的故意报复。后面星岳和傅声书有事离开,石韫玉木着一张脸起身送他们。

    傅声书在经过她的时候,回头从袖子里扔出了一个小东西给石韫玉。

    她忙不迭地接住抬头去看傅声书。

    那人笑吟吟地对她眨了一下右眼,转回身体跟上的星岳。

    石韫玉摊开手掌低头一看,是一块被包在牛皮纸里面的饴糖。她不由得笑了一下,用糖来哄人,果真是个被家里人宠着的小孩子。

    然后又叹口气去看身后沉默的敖润。

    那里坐着一个自小就被家里人嫌弃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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