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进入七月,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既要准备考试,又要将之前落下的课程补回来,顾来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和裴邵南也有一周没有见过面,他自有圈子活动。那天在教室的走廊上,他说会给她一个交代,他第一次说,眼神不明不白的,仿佛自己曾经痛苦不堪,现在迫切想要找出一个办法弥补他犯下的可怕错误。

    可是老实说,她并不对此抱有期待,一切都无法回头,现在他是老大,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能有什么意见?

    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她以前都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眼里容沙,闭塞了视听,自我疗愈地将内心嚣沸的痛苦、迷茫和苦涩统统装进玻璃瓶里,等待它沉淀下去。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度就像恐怖电影里的精神变态。

    谈个恋爱而已,都能被她谈成这个鬼样子!

    顾来从地铁站口走出来的时候,街边路灯霎时间全亮了起来,她站在光下,忽然拿不定他是在家还是在外地出差。拿手机出来,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她为了给手机充电,找了很多咖啡馆面包房,都没有看到电源插座,最后终于在距离裴邵南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吃牛排的法国餐厅,他们的下午茶专区里有电源插座。

    她买了杯柠檬浓缩果汁,就在窗边坐着发呆,等待手机开机。

    虽然是晚上,这里的客人依然不少,白人黑人都有,成双成对,语笑嫣然。大概是餐厅的装修很有法式的浪漫风情,耳边听着缠绵悱恻的《Por Una Cabeza》,确实是情侣谈情说爱的绝佳之地。

    顾来四周晃了一眼,远远见对面的玻璃窗下,一席红色小礼裙的展妍正仰面看着对面的男人,眉眼含情地笑着。

    从她这个角度,隔开一盆错落有致的香根鸢尾,并不能看清男子的容貌,只隐隐感觉那是位面容清隽的年轻男子,一身挺括的深色衬衣更是衬得他风姿卓越,气度不凡。

    顾来正自怔忡,那边,展妍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笑着同那男子说了句什么。那男子从容地放下手机,稍稍倾身过去。这一举动正好随了展妍的意,展妍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头发,几绺青丝如水般滑落莹白如玉的肩头,然后那只手优雅撑在桌上,起身凑近他的唇边,深深吻了下去。

    顾来看着这一幕,犹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脖子后面的汗毛一阵刺痛,根本来不及有什么想法,顾来的第一反应是极度恐慌,四肢无力。

    原来在她暗自伤情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同展妍厮守着。

    可笑她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矫情天真的妄想?在得知展妍已经结婚那一刻,竟朦朦胧胧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一叶障目误会了裴邵南?心里这股念头嚣沸翻滚着,过往琴瑟在御的种种就通通跳了出来,像是树叶浮出水面,让她更加坚信,他没有道理和一个有夫之妇搅合在一起。

    而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有欠妥当的处理方式,对他实施冷暴力,却从未有一刻设想如果是误会,那这段时间以来,他承受的伤害会有多大……

    竭力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顾来粗暴地扯下充电头,这一刻,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如是想着,越发慌乱,竟猛地撞上了给她送柠檬果汁的服务员。

    服务员尖叫后退,失足摔倒。

    “咔嚓!”一声。

    托盘飞出去,晶亮透明的玻璃杯子碎在实木的地板上,支离破碎。她的手机掉了出去,那柠檬果汁在碎裂的屏幕上晕成一滩,说不出的狼藉,就像她四分五裂的自尊,满目疮痍的爱情。

    茶室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向这边。

    顾来感觉自己要摔倒,赶紧伸手去扶墙,她的指甲奋力戳了进去,但身子还是向前栽倒,手擦过地板,摔倒在地。她瞬间失明、失聪,每一根神经都支离破碎。

    她无法呼吸,动弹不得,也不能思考,多一秒这样的痛楚,她都无法承受。然后,这一切在瞬间结束,顾来发现自己匍匐在地,手掌正压在那一摊冰冷锋利的碎片中。

    服务员赶紧蹲下,又慌乱又着急地扶起她,“小姐,您没事吧?您的手!——”

    在惨白的灯光下,只见手上掉了一层皮,尖锐的玻璃像切黄油一样,割穿她的手心。她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它们,看着鲜血涌出伤口,顺着手指流过掌心。

    顾来眼前一片模糊的红色,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中,她并不感到疼痛,只觉得恐惧。

    餐厅的经理也跑了过来,服务员拿着纱布、消毒药水等东西,要替她清理伤口。

    一片胡乱中,裴邵南朝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认出了她,他站起了身。顾来只觉毛骨悚然,赶紧把血淋淋的手在牛仔裤上抹了几下,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服务员,朝大门外冲了出去。

    在路上拦下一辆出租,她拉开车门,躬身就要往里面钻。从餐厅快步追出来的裴邵南稳稳扼住她的手臂,拖了出来,他毫不迟疑地重重关上车门,一把将顾来硬拽进怀里箍紧。

    “顾来,你听我说!”

    “你放开!”顾来挣扎大喊,“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的手像钢铁般冷硬有力,怎么也甩不掉,反而将她越抱越紧,几乎令她窒息。

    “别碰我!别碰我!”顾来在他怀里拼命撕扯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踢他,捶他,咬他。她终于丢掉了所有的体面和尊严,她当街痛哭,她歇斯底里,她愤怒,她咆哮,止不住的眼泪疯狂涌出。

    在一团浓雾中,顾来依稀看见一席红裙的展妍静静站在餐厅门口,如同幽灵般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冷漠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不停地安抚道歉,看着她痛苦地诘问哭泣。

    她明明大获全胜了,但那笑里没有一丝快意,反而透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悲凉。

    顾来张着嘴,胸口大力起伏,怒火、愤懑、憋屈各种情绪在她眼眸深处横冲直撞,她想冲过去撕烂这个女人,小三!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可是裴邵南这种用禁锢她,以此来保护展妍的架势,让她不可抑制的悲从中来,怒从中来,她大力推拒他,面目狰狞地朝展妍嘶吼,“你这个不知廉耻的□□!”

    “顾来,你理智一点!”他越加用力地箍着她抖个不停的身体。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理智!”顾来惨然道,“你保证过不再见她的,你发了誓!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是误会。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你的手在流血,你需要医治!”裴邵南求她。

    鲜艳的红色仍顺着伤口汨汨涌出,将彼此的衣襟袖口染污得一塌糊涂,从餐厅出来的路途中斑斑驳驳都是她的血。十指连心,一股锥心蚀骨的剧痛骤然从心底深处撕扯而上。

    顾来终于崩溃,重重跪倒在地上。

    二十一岁。

    美好的二十一岁!

    她真的是受够了,恶心够了,她不想再看到这些人,不想这段感情再继续发展下去了。她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在第一次遭受背叛的时候,那根刺就已经种下,可她还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并没有一败涂地,只要她没有爱上裴邵南,顾来其实是很宽容大度的,所以就算他做得不好,她也不会在乎、不会计较,甚至纵容他的种种行为,只要她没有爱上裴邵南……

    那个晚上,裴邵南没有等她撒完气,任完性就态度强硬地将她塞进车里,送去了医院。到了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从声嘶力竭的癫狂状态中冷静了下来,哭不出来了,也闹不动了,陡剩下一种清醒的锐痛在她心底长长久久的砺着。

    事已至此,总不能任血一直流下去,她还是要活命的。

    顾来的左手扎进不少玻璃碎片,有一块扎的比较深,部分神经受损。她老老实实地任由医生把她的伤口一层肉一层皮地缝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见半分生气。

    失血过多导致高热不退,医生让顾来住院观察了一天,临走的时候嘱咐她按时回来换药,切记不要碰水,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不然以后疤痕很难消下去。

    那个晚上,裴邵南寸步不离地陪在顾来身边,不时地用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照看着药水,仿佛非如此不可心安。他跟她说了很多话,明知几乎不可能,他仍期盼她能再信他一次。可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她烧得浑身发轻,像是浮在水底,他的声音自岸上传来,缥缈而虚空。

    她出院的时候,京城飘起了细密的雨丝,街道上车马人稀,四处都下着雾,远处的的高楼天桥、红绿路灯、广告牌、街道无能为力地被浓密的雾气笼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整座城市看着像是沦陷了。

    裴邵南透过车镜看了眼顾来,副驾上,她木偶般坐着不动,苍白憔悴的脸瘦得有些脱型,一双幽邃无光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干裂发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裴邵南眼神一黯,侧过脸去,不忍睹视。

    车开到三环时,一直沉默的顾来忽然开口,声音没有情绪,但透着虚弱和嘶哑,“裴邵南,你是不是吃准我无路可走,所以才这样欺负我?”

    似被她的话一炙,裴邵南掌在方向盘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顾来,你太自以为是了。事情并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保证……”

    “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顾来轻轻打断,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她昨晚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她懊悔不已,同时厌恶自己。那样的顾来,连她自己都害怕,她一点也不认识。

    顾来转向车外,平静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是鹣鲽情深,我会退出。关于昨晚,我很抱歉,以后都不会了。我家人这边我会跟他们说清楚,就当我们性格不合,你父母那边,还是由你去说吧。北景的房子我不会再去,尾款我也不要了。你的东西,我改天会寄给你”

    前方出现大规模的车流堵塞,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深灰色的街上人群密密匝匝,各种颜色的雨伞漂浮在雨雾里,来往的车辆被迫停滞不前。

    像是被这些糟糕的交通和嚣沸的人声激怒,裴邵南突然暴躁地将汽车刹停在水泄不通的车道上,他始终目视前方,侧脸冷漠,只在下巴处出现了隐忍的抽搐。前方车辆有松动的迹象,裴邵南缓缓启动车子,脸色已恢复平静稳定,但他仍然残忍,“我不会同意!”

    顾来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

    “那姑娘要跳楼,说被领导潜规则、使绊子,男朋友知道后不但不帮忙还要分手”

    一对年轻人在他们的车窗外将情况平铺直叙后,继续往前方的地铁站走去。这座城市太忙碌,行走其间的人对一切怪状都司空见惯,过目即忘。

    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引,顾来吃力地朝上望了眼,窗格密布的商场大楼顶上,摇摇欲坠地坐着一个女人,两条腿伸出楼外。雨线细密乱舞,在白色的雨雾中,一个白糊糊的身影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烈风鼓荡撕扯他的白色衣服,那白色干净得如同天使一尘不染的双翼,让人生出种错觉,只要他这样纵身一跃,就会凭虚御风而去。

    一股强烈的恐惧朝她兜头袭去,顾来心跳骤然一停,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死死盯着那个白影,裴邵南那边再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她猛地打开车门,冲上人行道,发足朝前方跑去。

    裴邵南反应极快地抓住她的手,到底抓不住,一点柔软的衣角掠过指尖,眼看着顾来在此起彼伏的尖锐汽笛鸣叫声中,横过车流密集的马路,朝前方的商场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力拨开拥挤的人群,期间差点撞上了两辆汽车。

    消防官兵正在大楼下面给救生气垫充气,里头拉起警戒线不让人靠近。

    “女士,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顾来急道:“我认识上面那个人,我认识他!你让我上去!”

    裴邵南快步追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一边,愠道:“顾来,你做什么!”

    “阿准在上面,我看到他了!”她死死抓住裴邵南的左臂,像抓住救命稻草,泪流满面地央求,“邵南哥,你跟他们说,你跟他们说让我上去好不好?我要上去!”

    “或许你看错了。顾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在梁城!”

    “不!是他,我不会认错!”她哽住,整个人突然弓下身去,她痛苦地抱住头,狠狠抱住,“我竟然让他一个人回梁城,他说没事,我就信了。可是怎么可能会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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