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楼顶朔风呼啸,女生赤足坐在高高的栏杆上,她沾满雨水的脸白得发青,眼神很空洞,像是在直楞楞地盯着他,又像什么都看不见。

    “我认识你,从前还是你全球后援会的粉丝,你每一次的线下活动我都有参加。可是后来他们说你得了艾滋病还出来祸害人,我觉得恶心,还在网上跟他们一起骂你”

    顾准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喜欢过我”

    “你真有艾滋?”

    “不知道,不过我的血检报告显示阴性,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么冷的男生居然这么具幽默感,女生空茫的眼睛里流出一丝难得的喜意,很快隐去。雨越下越大,她仰面望了望黑云密布的天空,任针尖般的细密雨丝落在脸上,又朝楼下看,目光仍是空洞。

    楼下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远处街道上的消防警笛声越来越近,不消片刻,民警和消防火速登上楼顶,跑过天台,试图朝这边靠近。

    女生漠然望向他们,右脚朝楼外伸出去一些,半转过身。

    消防官兵立马打了个手势,表示他们不过去。

    女生半个身子都悬去了楼外,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卷下楼去。

    顾准见状只觉头皮发麻,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两个消防员背着绳索悄无声息地顺着天台死角朝这靠近,眼神在不动声色中完成交换,顾准竭力保持心平气和,努力分散她的注意力,“这里是八楼,一个很尴尬的楼层,就算你跳下去,也并不能马上死去。你会摔得很难看,身体四分五裂,七窍流血”

    她平淡地说:“头朝下的话,会死得很快”

    顾准笑了,“脑死亡?你还是个大学生,多少岁了?”

    “二十一”

    二十一……顾准神色微微一黯,抿唇盯着高台上的女生,从不轻易动容的脸上忽然有了点人情味。他压住一口气,用异常冷酷的声音说:“很好的年纪。听着,你的人生路还很长,前方还有很多很好的东西在等着你……”

    苍凉的声音打断他,“不会再有了……我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侵犯你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楼下,就等着你一跃而下,他丑恶的嘴脸将目睹你的痛苦、恐惧、悔恨,他会看着你笑,而支离破碎的你并不能做什么,甚至不能抬手扇他一个耳光。可他呢?多少肮脏罪恶都将因你的死亡一笔勾销,他将继续逍遥法外,大行其道。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可我还能怎么办?”女生抱着自己,苍白秀气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扭曲,她用力咬住手背,整个人痛苦得瑟瑟发抖,“我没有办法,他有权有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帮你”

    她怔怔看向顾准。

    顾准满脸雨水,风吹着他湿透的衣襟强有力的猎猎而动,可他的眼珠很黑很亮,看着她,清冷眉眼中的那点温和固淡,但明亮温暖,仿佛层层黑云边缘透出的一道白亮的微光。

    女生仿佛慑于那容光,嘴巴动了几下,难以置信地嗫嚅,“你帮我?”

    “我帮你,我保证”

    女生原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陌生人一句善意的“保证”,轻而易举引爆她所有的情绪,她捂住嘴,再忍不住放肆大哭。

    年轻的民警同志说:“下来好不好?那么大的雨冻坏了可怎么办?你先下来,天大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帮你处理”

    “手给我”顾准上前去扶。

    楼沿上全是雨水,女生屁股坐的那块地方,大理石的台面上生出薄薄一层地衣。女生一边哭一边转过身,抬脚时一个打滑,人骤然朝楼外倒下去。

    楼上楼下一片惊呼!

    顾准注意力高度集中,千钧一发之际,飞扑到栏杆边一把抓准了女生的手腕,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顾准手臂上一拽,他一下子摔了出去。

    顾来跑上楼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顾准一手扳着栏杆,一手抓紧女生,整个身体悬去了楼外。

    那一刻,顾来清晰地听到有什么自高空坠下,重重地砸在她心上,全世界的一切声音在这一瞬尽数覆灭,唯有那锐利的痛是真实的,痛得她眼前发黑,用尽全身力气从被掐住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阿准!”她以为那声音很大,其实不过是小动物的呢喃。

    潜伏在死角的消防官兵见状立即冲上去,迅速将两人拉回来。女生跌坐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民警将外套裹在她身上,蹲在旁边安抚。

    几欲虚脱的顾准靠在栏杆上,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弓下腰去大口大口地喘气,平直的肩骨沉沉起伏。

    消防员上去慰问。

    顾准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仿佛若有所思。

    他好像,听见有人叫他……

    老人总说,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潜意识会走马观花般重复这辈子所有重要的场景,所有放不下的声音……

    念头转到这,顾准不禁摇了摇头,不知所谓地一笑。他缓缓直身,虚晃着脚步跳下天台,一抬眼,顾准就怔住了。

    深灰色的雨雾将他眼里的世界漫漶成一片灰蒙蒙的苍茫,那苍茫里,她白得发青的脸泡在冰凉的雨水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只是那双眼睛却意外的没有浑浊,反倒清亮得惊人,像是荒原沙地里,月光映照下的湖泽,冰冷而陌生。

    他从没想过顾来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从未有过的惶惑凄然占据了他的心。

    顾来冒雨穿过楼顶,径直朝他走来。等到她苍白尖削的脸清晰地映在他眼底时,他动了动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涩涩嗫嚅她的名字,“顾……”

    话音未落,她扬手,“啪!”的一个耳光重重落到他脸上。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天台上陷入死一般的凝寂,静到仿佛可以听见雨落下的声音中,混杂着的彼此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顾准的脸严重撇到一边,没有说话。

    顾来眼底透着血丝,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剧烈发抖,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她怒骂道:“很好玩是吗?别人找死关你什么事,要你在这里装英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八楼,八楼!掉下去你就死了!”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迟缓地转回头来,一双薄唇抿着,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小孩子被冤枉后又无处申诉的那种委屈和受伤,喃喃地问:“你打我干什么啊?”

    顾来眼眶里的泪水再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想起方才只觉一阵后怕,他要是掉下去了,那她……

    消防官兵回过神来,在试图上前劝解的那一刻,顾来突然不顾一切地撞进顾准怀里,撞得他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她瘦小的身体抖了很久,堵在喉头的那口气终于伴着一阵委屈已极的悲鸣吼了出来,她死死抱住他的身体,崩溃恸哭。

    他岿然立于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拖着孩子似的哭腔,紧紧环住他的腰,“你要是掉下去,我该怎么办!”

    雨水冰冷的寒意将他浑身浸透,仿佛全世界就只余下他怀里的那点温度。

    顾准低头出了会神,这才抬手轻轻抹去她发顶上的雨珠,想要拥抱她,却看见冷冷立于一片阴鸷中的裴邵南。他就站在距离他们四五米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那落在她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僵滞在半空,没有落下去。

    可是裴邵南走了,最后看他们的那一眼竟透着一丝似是而非的伤感,仿佛竟生生多了一种荒凉和绝望的况味。他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瞳仁已是一片平静,就这么走了。

    他仍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任她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任她的十指紧紧掐进他腰背皮肉,直到她哭得腿也软了,嗓子也哑了,他才手臂用力将她拥住,紧一些,再紧一些……

    那天的后来,民警开车将两人送去了医院。

    顾准的腰部和手臂上的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拉伤,自己没法开车,又看见顾来左手厚厚的纱布被雨水浸湿,洇出一丝半缕鲜艳的红色,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摔了两跤……

    顾准神情莫测地看着医生将纱布一层层拆掉,重新清创上药,再一层层裹回去,看着那些狰狞凌乱的伤口,她穿的浅咖色运动衫已经被划破,他能看到鲜血把她左边的袖子染红了一片。

    他端详着她,估计着她的实话到底有几分。

    感觉到顾准正在用复杂的眼神看她,她起抬头,尽量微笑,但感觉拘束又难为情,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那笑容却是像扮鬼脸。

    最后顾准叹了口气,还是让步了。

    回到龙泽的时候已经深夜。顾准冲完澡,湿着身体走出淋浴间,用毛巾三下两下把体肤上的水擦干,在腰腹抹膏药的时候,他忍不住将顾来的湿衣服从脏衣篓里拿出来。上面有浓重的雨腥气和一种淡淡的女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袖口上已经发干发硬的斑驳血痕,喉咙动了动。

    良久,他迟缓地将衣服放回了衣篓里,穿上衣服走出浴室。

    原本准备去客房睡,走到楼梯口时,还是忍不住退回到主卧门口,手在门把上停滞了几秒,他推开房门,卧室里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卧室的黑暗,顾来蜷缩在床上的身影渐渐显出了轮廓。

    顾准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似怕她在梦中感觉到压力,又在她面前蹲下,仰面看住她。她睡得很不安稳,顾准知道,顾来只要难过的时候总是会把身体蜷缩起来,像小虾一样,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他心中微微一动,扯着两个被角往她肩上覆去,盖住她的手,用指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有一点温度。他起身出去拿退热贴,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低低地呢喃,“还疼么?”

    夜色描摹着顾来眉眼的轮廓,明明只是很平常的画面,但不知为什么,顾准却觉得眼前的顾来看上去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被死死钉在冰冷的泥沼里,不再垂死挣扎,仿佛只为等那最后的破碎,最后的绝望。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个心无阴鸷的女孩子变得这样心事重重?顾准刚站起一半的身体,复又蹲下,顾准目注于她,眉心不自觉地蹙起,静淡的眼中泛起一丝恻然,“你在发烧,我去给你拿点退热贴”

    顾来把头埋起来,后脑勺动了动,是在摇头。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顾来又低低开口,“你的工作还好吗?我之前看新闻,我们去南境那天,你原本是要去参加记者发布会的,我们就这样走掉,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不会”顾准迟疑了一下,伸手抚上她的头,“一些小事情,公司会处理好”

    “补拍?”

    “假的”

    顾来唇上泛起一丝微笑,伸出手,轻轻抚着他微肿的脸。

    这大半个月头发长了,落在脸侧的碎发多了一些,二十三岁青年身上的青涩逐渐褪去,岁月一点一点地将他打磨出棱角。顾来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比她还大两岁,可就算十五年前她还是懵懂幼儿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把顾准当成哥哥看。打一开始,顾准出现在她面前时,就是一种紧张的,瘦小可怜的姿态。即便被欺负了,也只会自己窝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从来,她只当顾准是大伯在街上给她捡的玩具,自以为是的保护他那么多年,使唤他那么多年,不过是潜意识里她知道她有多依赖顾准,他很牢靠,看似冷漠寡言,其实心思细腻很能给人安全感,从小到大只要有他挡在前面,她任何事情都不用担心。

    他从不在乎吃苦受累,也从不抱怨,即便命运真的不公平。

    “对不起,有时候我会忘了你有多坚强”顾来说。

    顾准轻轻抓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一股酸楚的温柔弥漫在心间。黑暗中他们面对面,她今天差一点就失去了他,当时看着他从楼上摔了下去,那种感觉真是无比绝望,无能为力。他现在就暖暖地在自己身边,这就足够了。

    顾来睫毛颤了几下,一滴热泪还是滚了下来,“阿准,我有点想我妈妈了”

    “我知道”顾准说,“都会过去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愉,片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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