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胡林的高尔夫球场,顾准才知道徐Rachel要带他见的导演是徐克明,一双修眉下意识地一蹙,下颌的线条也紧绷起来。刚陪徐克明打过一轮的徐Rachel并不急着再打,上前拍拍顾准的肩膀,将他拉到休息区坐下,“度假怎么样?”
“挺好的”
“你是好了,可坑惨了我们这帮老骨头”
顾准知道她指的是发布会的事情,“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Rachel向后靠进休闲椅里,忽然笑了。这位久经沙场的女将现今也不过四十出头,鬃发干脆,整个人打扮得简洁优雅,大概最近发生太多烧脑筋的事情,再精明强干也难掩倦态。
“经纪人难道不就是替你们解决麻烦的?再说你也没有把发布会搞砸,你突然闹失踪确实把公司上下搅得人仰马翻,好在有王导亲自坐镇,还帮你说了很多好话,勉强把记者应付了过去”
那天的记者发布会十分热闹,各路媒体记者扛着自己吃饭的家伙,如同出了闸的疯狗,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现场挤得水泄不通。有大批记者去问王导:“有传言投资方有意补拍《破窗》,你怎么看?”
王导从来很仗义,“为什么要补拍?你从哪听来的风声,为什么我的电影我会不知道?”
记者又问:“听说顾准在电影拍摄期间特别大牌,每天都动不动甩戏,是不是真的?”
“哪个王八羔子乱喷粪!他加班加点拍十几个小时,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在水池里泡到手脚抽筋都没有一点怨言,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年轻演员之一!”
结果新闻出来,却成了#王导不满顾准演技,每天NG多次,拖累剧组拍摄进度!#
“电影已经杀青,东盛有自己的院线,后期做完,马上会是宣传期”徐Rachel说,“王导是金棕榈最佳导演,他导的电影票房历来可观,《破窗时刻》这部片子的题材足够大胆新颖,角色也非常出彩,不出意外肯定会成为今年暑期档爆款,这是你重新树立健康形象的好机会”
话是这样说,其实真正做起来,也是一场乱战。
“俊效的事情,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吧?”
顾准点头,“听说过一点”
徐Rachel沉吟片刻,才说:“很好的剧本,投资方也认为俊效很合适。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毕竟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要当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顾准说:“我为什么要让人家下不来台?是你带我出道,一直尽心尽力地待我,给我公司最好的资源。我都知道”
徐Rachel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子,很不可思议。他漂亮的眼眸深处,对金钱和名利有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强烈且纯粹,但是并不能称之为野心。
可能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在他的身上,总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敏感、疏离。无论台前还是幕后,他都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并不因站在台上,受万众景仰而更热切些,千夫所指也击不碎脊块。
她不禁感慨地笑了笑,“我见过这么多艺人,就数你最傻。不贪心,也最重感情”
顾准淡淡一笑,对这句话不作任何评价。
从前他坚信金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后来才明白他不仅贪心,而且愚蠢。
那边,着高尔夫球衫的徐克明终于结束了一轮,精神矍铄地从外面进来,一边说一边接过身边女孩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汗,含笑的眼底一派犀利精明,偏又有一种剑在匣中的收敛,“阿准啊,说起来我们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想和你出来打打球,没耽误你的事情吧?”
他说着,就要拉顾准的手,顾准扬起头来看定他。大约是自小混街头,顾准天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不怒自威的清冷气。虽只是疾速的一眼便收回眼神,但那一瞬而过的冷冽目光还是让徐克明一惊,讪讪地缩回手。
顾准虽然年轻,好在在外人面前从来沉得住气,乖觉地倒了杯热茶敬上,有礼有节地说:“说哪里的话,能陪徐导打球是我的荣幸,怕只怕晚辈球艺不精,坏了您的兴致”
徐克明快意一笑,一口喝尽杯子里的茶说:“这是个躬行不言,能成大器的好孩子。来,坐!”
徐Rachel客客套套地陪笑了几下,适时回归她经纪人的工作,极尽夸张之能事地将话题引到徐克明的电影项目中去,“徐导,不是我夸大。我入行十几年,带过的艺人,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个,阿准是最红的一个,有才德,有品性……”
二人很快聊开,徐克明不仅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导演,更是一位出色的商人。此人旗下囊括业内最著名的影业公司和传媒公司,其中隐隐还有广告、平面传媒、企业控股等千丝万缕的关系,几乎是一手掐住了圈内无数明星的命脉,财力雄厚自不必说。全中国,无数人视他为才华横溢的成功者,排着队想在他的影视作品里露个脸,连门都摸不到。
见他们谈性颇酣,顾准坐在高高的落地窗下,端着茶杯,听他们说话,间或应答一句两句,笑容像浮在脸上的面具。陪在徐克明身边的女孩几次三番用好奇热切的眼神看他,却没有丝毫反应,静淡地坐着,侧脸望向下方的球场,发现天气很不好,大概是要变天。
他苦恼地想,出门的时候,他是不是忘记把阳台的窗户关上了?
消磨了大概三个小时,这个局才算是散了。
顾准个子高,步伐很大,像是急迫从一个混沌浊重的箱笼里挣脱,顾准出来之后没有片刻停留,径直钻进路边的黑色汽车里,靠在车座上,嘴唇抿着,压制胸腔轻微的炙痛,连带眉毛都深蹙了起来。
于是,郑皓更加肯定他不舒服。郑皓从车座下抽出一瓶水递过去,说:“去京大?”
顾准正拧瓶盖,抬起头。郑皓对上顾准的眼神,感觉气氛不大对劲,“顾来啊”
瓶盖很紧,用了些力气才拧开。他仰头灌下半瓶,淡声道:“不想见”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放什么屁?
郑皓刚要开口,顾准垂眉敛目拧上瓶盖,接着说:“她马上就要订婚了,我现在这个身份,总得学习避免嫌疑”
郑皓愣了片刻,哈哈大笑,声音一如既往的调侃加讽刺,“原来你也知道做贼心虚啊!”
周五那天,工程学的教授带一队学生到工地观摩学习。他们所去的项目部是一个旧城改建,投资百亿,工程公司包揽了所有的建筑设计,外观、室内、园林,上头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其实对于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生来说,在工地实践,确实可以学到最基础,最直接的东西。
学习为时三天,从周五到周日,吃住都在工地上。回校的那天晚上,个个累得如同卸了磨的驴,眼睛里没光了,苍桑了。
“回到宿舍我要第一个洗澡,明天早上你也不要叫我起床”
白加新抱着顾来的肩膀,一边昏昏欲睡,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寝室的方向走,“当初脑子是进了多少水,才选了这么个专业?建筑界都是男人的世界,你看看今天来视察的那帮领导,那么多工程师,却没看见一个女设计师。老顾,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出人头地吗?”
“怎么不能”顾来说。
白加新哈哈大笑。
推开宿舍门,发现医学院的那位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着粉色真丝睡裙从浴室出来,敷着泥膜,头上包着白色的毛巾,优雅地朝她们挥了挥手指。
师姐自实习后都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很少回学校,但每次回来都会给这两个小妹妹带一堆零食,和某些惊心动魄的小礼物,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大姐姐。
“师姐,这位仁兄怎么称呼?”白加新一边啃着兔头,一边看向墙角那具雪白的骷髅架,与它漆黑空洞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忙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前额,朝它敬了个军礼。
“EVA!”
“哦,还是个洋孩子”白加新壮着胆子,走近去看EVA肋骨上的吊牌,眯着眼睛念道,“Made in China”
回头与顾来对视一眼,心里异口同声:假洋鬼子!
白加新说:“师姐你是在急诊对吧?听说急诊是一个医院最累的科室,一般人不愿意干,干得了的都不是一般人”
“小白颇有见解啊”师姐洗净泥膜,正仰靠在椅子上推抹精华,“急诊患者五花八门的,有的需要抢救心肺复苏,有的需要清创缝合,有的需要急诊做胃镜。而且这些大多都是在家属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这是最难的,要是遇上难缠的家属,还要被他们投诉,说我们打针的时候扎疼了他家小孩的手。开玩笑,她那小孩都三十好几了。呸,妈宝男!”
白加新捏着兔兔的天灵盖,哈哈大笑。
白加新去洗澡时,顾来才忽然问了句:“师姐,你们科室,是不是有个叫展妍的女医生”
其实顾来没有自欺欺人,她确实对裴邵南过去的感情不感兴趣,现在这个社会,谁没有过去呢?可是在经历过背叛之后,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裴邵南对她的感情,开始怀疑裴邵南和展妍之间到底有多么深的纠葛,才会让他在订婚前夕,还要跟前女友厮混。
她曾在百度里输入展妍的名字,翻看她的个人履历,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只知道她是医科大博士,很有名的急诊科医生,曾在南丹战地医院进行过为期两个月的前线救援,被网友评为最美女医生。
她看着那一个个光荣优秀的事迹,感觉并不舒服。
“你是说展医生?”师姐的神色间隐有钦佩,“她是我们教授的学生,算起来也应该是我的师姐”
“这么巧”
“在三院没有不认识她的。展医生很厉害,我看过她给一个小女孩主刀的手术,在黄金救治时间的最后阶段,经十一个小时接活断肢,天生的外科医生”
师姐笑着说,脸上的钦佩之情已藏无可藏。
“怎么,你认识展医生?”
顾来犹豫了会儿,才说:“之前生病,挂的就是她的号”顾来吸一口气,微笑着又说,“很漂亮的女医生”
“不然怎么被称为最美女医生?自然是要有几分姿色的。跟我同批的实习医生中,有个男同学就对展医生一见钟情,并对其展开了狂热的追求,后来才知道,其实展医生已经结婚。爱情刚刚萌芽就一下枯萎了,我那个同学还为此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顾来听得有些发愣,“结婚?”
“嗯,展医生为人很低调,不过听同事私底下八卦,说展医生的老公是很有名的导演,就是去年大爆片《暴风眼》的总导演徐克明”
顾来听到最后一句,如遭雷击。
师姐上床去睡觉了,顾来只怔怔拿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白加新关掉了淋浴。周遭的一切骤然静了下来,分明已是夏天,一股寒意却“噼里啪啦”地沿着脊柱往脑子里冲去,整个人仿佛都掉进冰窟窿里一般。
等到白加新洗了澡出来,顾来才忽然站起来拿起外套穿上,看了眼手机,竟然没有电了,干脆连充电器都装起来,边套鞋子边对白加新说:“我出去一趟,可能很晚回来,不用等我了!”
说完就开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