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这个问题让顾准猝不及防,一时倒犯了踌躇。原本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的,可看她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又临阵退缩了。

    “我——”他边在外套口袋里掏东西,边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光锥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发卡递给她,犹豫着,“有次在路边看到了这个发卡,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下来”

    发卡很精致的一小只,是她逛商场时会多看两眼的东西。

    顾来接过来,“哦”一声。

    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到嘴角,但是他眼睛中满是笑意。接着他摘掉帽子,抬手摸了摸脑袋,说:“我把头发剪短了”

    有多短?几乎寸头,露出英挺的眉骨和高高的鼻梁,衬得脸庞俊朗。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可他们识于微时,只有她知道,他仍有成名前的单纯和稚气,有时候是近乎孩子般的天真。虽然她现在已经很少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却依然在他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与记忆相伴的还有他对顾来无比强烈的依恋和怀念。

    剪了头发,也要给她看。

    顾准眼里流露出的期待让顾来的心一阵悸动,她点了点头,尽量使声音平和,但感觉喉咙里好像哽着个硬块似的,“嗯,很好看”

    他笑得像个羞涩小男生。顾来也跟着笑,蠢蠢的,傻傻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小括号。

    不过这份静谧和喜悦只享受了几秒钟,或许更短,眼中笑意慢慢敛去,竟透出一种感伤的忧悒。

    “顾顾”他忽然叫了她一声,用乌黑的眼珠看着她,却又静静的,半晌不说话。

    她有点招架不住,“有事就说!你不困,我还困呢!”

    “听说,你要订婚了”声音听起来像陈年老酒,

    “听谁说?”

    “报纸”

    顾来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有一只蛾子,一直绕着路灯飞,流连不去。本来这个季节还没有什么飞虫,可是它扑棱着翅膀,不停地撞着那盏灯。轻微的“叮叮”撞击声,在夜风中听来,似乎格外悲怆。

    她突然抓过他的左手,把发卡放进他的手心。

    她说:“还给你,我不要了!”

    银白色的发卡,在灯光下闪着一泓白茫茫的光晕。他看着它,竟慌乱了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仿佛整个世界都要遗弃他了的那种感觉。

    曾经看到过佛典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久远得可以了,但不知道怎么的,此刻在脑中竟然异常清晰:有位老禅师住在深山中。一日他很晚才踏着月光回家,到家时发现有个小偷正在光顾他家。老禅师初见时起了嗔怒之意,想将小偷抓住,但佛法的教诲令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选择了仁慈与宽容,脱下身上的长袍,对小偷说:“你大老远来看望我,可我实在穷,没什么好让你拿的,就把这件长袍送你吧”

    小偷有些惊慌,抓着长袍跑了。

    老禅师看着小偷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头上的明月,叹了口气:“但愿我能将这轮明月送给他”

    原来,他竟错得这样离谱,大错特错!他一直不敢拿所剩无几亲情去赌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他赌不起。于是偷走了长袍,放弃了月亮,竟妄想他们还会回到原本的样子!

    顾准在路灯下看着她皎洁的脸,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他早就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他说不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撕下来一块,血淋淋地举到他面前,讥讽地对着他笑:看啊,逃避的是你,不敢面对的亦是你!

    逃避对她的爱情,不敢面对与她的距离。他亲手酿下的苦果,如今他独自品尝。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悲伤和悔恨无穷无尽,只要他的生命还在跳动,这一切就不会停止,他懦弱的逃避和胆怯的退宿都会在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日夜里将他折磨得活不下去。

    四周很静,可以隐约听到冰冷的晚风擦过尖尖的树梢,远处篮球场的呐喊声,下自习的学生的嬉闹声,隔着一片灌木丛和几棵白杨树一点一滴地传了过来。

    捏着发卡的手紧了又紧,冰冷坚硬的金属扎进皮肉带出的疼痛反倒让他觉得舒服,因为这样些微的疼痛,反而会让胸口的难受减轻些。顾准深深地看着顾来,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想抓住她的手,但终究还是没有。过了半晌,他终于垂下眼帘,藏住了自己的视线,转身离开。

    彼此心知肚明,他这么一走,也就真的走出她的生命了。

    “顾准”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他脚步停下,来不及回头,只听她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仿佛京城呼啸的北风,“以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等于是跟他划清界限了,他不是不懂。虽然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可她的语气这样的平静,透着决然,他真的听不出,她对他是否有过一点点的感情。

    许久,他都没有回头,说:“好”

    那晚他走之后,果真没再来。

    连信息也没有。

    这明明是她的要求,而他也如过往的许多年那样事事随她的意,可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在此之前,顾来从没有想过她和顾准的交集会有到此为止的一天,与之结束的,还有这么多年来她对顾准日积月累的,种种无目的和无基础的感情和羁绊。她一直以为,如影随形是一辈子的事情。而她原也以为,她和裴邵南会这样一直走下去,有个圆满的句号。

    岂知世事变换,非常人所能预料。

    那个月京城都在刮沙尘暴,京城六区PM10浓度超过2000微克/立方米,空气浑浊,能见度极低,所有人都戴着口罩眼罩,整座城市黄橙橙一片,无精打采的,连天空都看不清。

    宿舍阳台门窗的缝隙被顾来和白加新用湿面巾纸堵严实,可是每天早上起来,地板桌面还是会重新覆盖一层薄薄的尘土。顾来用毛巾擦过一遍,洗出来的水都是土黄色的。这样难耐的风沙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因为天气的原因,她和裴邵南也有几天没有见面,只在线上谈情说爱,毕竟没有情侣想在约会的时候吃土。

    那天早上起了个大早,洗漱时,手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风沙活跃度有降低的趋势。顾来看一下时钟,正好九点。她从没搞清楚裴邵南的作息时间,也不管,心情极好地逛了超市,采购了一大堆的东西,兴冲冲地去了裴邵南家里,想给他一个惊喜!

    也确实是一个大大的“惊喜”!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是自然界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她打开了锁,推了门进去,竟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屋子里的这种安静有些不寻常。

    顾来恍惚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因为从她进门的角度,依稀可以看见地板上有几件衣服,应该有男的,有女的,凌乱地散落在去房间的路途中。

    依他洁癖的习惯,怎么可能让家里乱成这样?可想而知当时是有多急切……一种既恐惧又恶心的凉意没来由地在她皮肤上绽开,她深了口气,将手握紧,这才发现那些包包袋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手里滑落,零落地散在她脚边,瓶瓶罐罐滚出去,如同地板上的一件件衣服,满目疮痍。

    客厅的窗帘大开,清晨的阳光把洁白的大理石地板照成一面镜子,她无处逃离的身影悲哀地晃在光里,白晃晃颤巍巍,刺得她的眼睛酸痛难当。

    顾来重重合上眼睛,她紧咬的唇上,一丝血痕洇了出来。她忽然不想再站在这里,她觉得现在看到的事情一定是一场噩梦,从噩梦中醒来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

    她强抑住浑身的不适,木然地推开门,想走出去。

    这时,她听到主卧的门被人打开。

    她僵了一下,回头望去,一个窈窕的女郎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赤足,穿了件浴衣,浓密的长卷发慵懒地披散着,左手似乎还拎着两个高脚的玻璃酒杯,杯壁依稀可见红酒的痕迹,就这么袅袅娜娜地从主卧晃了出来。

    见到她这个不速之客,似乎愣了一下,却依然优雅动人得如同一朵娇娆的玫瑰,抿起唇角,慢慢地对她笑了笑……

    当晚结束专业课课程,顾来抱着一堆书到图书馆复习GRE,她在自习室里见到了裴邵南。

    自习室最末一排靠窗的桌子是顾来惯常坐的位置,在往前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陪她在这里看书、写作业、偷偷亲吻,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裴邵南在顾来对面坐下,一个劲地看她,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

    自他坐下后,顾来不曾慷慨地给予他一个眼神,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明知道他在看她,却还是低着头翻自己的书,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可只有她知道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在他眼神的炙烤下,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狂野,手心全是汗。

    他那么多年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而她虽然小小道行,却也不会畏畏缩缩,哀鸣啜泣,绝不会的!不过他确实让她感到惧怕。

    彼此僵直对峙了几分钟,或许更久,顾来站起身,冷静地走到身后的书架上查找资料书,仰着脑袋,目光从那排专业书籍上掠过,很快看定。

    置书的隔层有些高,顾来掂了脚尖才能拿到,伸直了胳膊去够,指尖刚触碰到坚硬的书脊,从旁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自然地将书本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指背在书皮上略重一抹,递过来给她。

    “这本?”他开腔,声音嘶哑。

    顾来眼皮颤了一下,她没看他,手在空中停滞片刻后,抿唇抽出另一本。

    裴邵南轻轻地叹气,“我们谈谈,好吗?”

    顾来的眼圈顿时红了,理智让她想像个市井泼妇那般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想大喊大叫,乱扔东西,想把什么东西都抓起来破坏个一干二净,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漠然和被辜负了一样的对他的厌恶和不信任,“我还有考试要复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她说完,转身就走。

    裴邵南抬起左手撑在书架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盯着她的眼睛,头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无措的神情,“如果我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邵南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确实对你有所隐瞒,展妍是我前女友,这段感情我没打算藏着掖着,只是觉得既然已经过去,便没什么可拿出来说的”

    “你跟你前女友之间的种种我不感兴趣,只是,如果你真的对她余情未了,大可以同她再续前缘,还来跟我折腾什么?你是何居心?也许哄得我团团转,你觉得很好玩。可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没有什么余情未了,我跟她,只是聊得来的朋友”

    顾来鼻子酸酸地冷笑,“我一直以为朋友是一种很正当的关系,没想到在你这里,竟成了一种可以上床的关系。裴邵南,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蠢,才会相信她只是你的一个朋友?”

    裴邵南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体里流走,连撑在书架上的手仿佛也失去了力气,颓然滑下。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昨天晚上,几个朋友闹着要开StagParty,我喝了点酒,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不能说我多清白无辜,但是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拜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所赐,顾来胸口的压迫感开始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倍感艰难。

    她别过头去。

    裴邵南试着去触碰她的脸,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挥开,顾来生怕自己在他面前落泪,仰面深吸一口气,绷着脸道:“我不想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请你把路让开,否则我不敢保证会有什么难堪的事情发生”

    说完,她错开裴邵南,书也不要了,随手塞到半空着的书架上,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图书馆。

    深夜,顾来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全神贯注地呼吸着。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过是心里的幻觉而已,不是真的。但没有用,疼痛没有减弱,似乎反而更加剧了,眼眶里像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她飞快抬手遮住眼睛,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里,压抑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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