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一个电话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张开俊的手工作坊里。从泰餐馆离开,他开着汽车行驶在星罗棋布的京城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坐在作坊里,看别人如何裁制衣服。

    “我今天看到她了”张开俊站在桌边裁剪着布料,忽道。

    “谁?”

    “你说是谁?背着蓝色书包的那个是不是?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顾准问:“您怎么知道,是她”

    “刚开始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她,摄影棚里那么多人,我也不是每一个都认识。可是你看向她的眼神,那霎那间惊喜和炽热的眼神,最终让我确定无疑”

    老艺术家的眼光,何其毒辣,“她很厉害,她让你更完整了。准确的说,是让镜头下的顾准更加有血有肉,几乎从流水线上挣脱出来,变得更有灵魂”

    电话就是在张开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进来的,他看到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就下意识屏蔽了,没有去理会;毕竟是她和她男朋友之间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当时毫无预兆地下了一场大暴雨,雪亮的闪电撕裂漆黑夜空,轰轰烈烈的雨脚急促地敲打玻璃,像是千军万马挟着风势而来,天地间只剩隆隆的水声。

    他从水痕斑驳的窗户望出去,京城的夜灯掩映在摇曳风雨中,万家灯火像透着毛玻璃,泛着点点圆润而模糊的光;他看着,些许失神,“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张开俊单手撑着太阳穴,笑着摇头,“阿准,你很会为自己找借口”

    他微微怔了下。

    手机再次亮起,将他的神思拉回,仍然是同一个人的微信,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跟那个男的在一起,也没有回学校,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慌了起来,急忙开了车出去寻。

    书画廊、电玩城、便利店……所有他能想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通通停车进去,可是无果。雨越下越大,暴雨轰隆拍打车窗和行驶的颠簸声,无端使人不安。路经梧桐路十字路口的时候,前方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警察和救护车正在处理,大半个十字路口被警戒线封锁,左右两侧的车道上堵满了车辆。

    顾准整颗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直汨汨淌血的心,仿佛一瞬干涸,只留下一个黑色的空洞,灌进去的冷风空空荡荡四散开来,黝黑森森,仿佛在痛苦的哀啸,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像死了一样。

    他不敢多想,像逆流而上的鱼从汽车的缝隙中一路跑到尽头,冲进现场。是一辆大切闯了红灯,被正常行驶的后八轮碾的稀碎。车祸现场惨不忍睹,还是雨天,雨水混着血水,满地都是触目惊心地碎肉和骨骼。

    不是顾来。

    胸腔里嘭!的一声,那是心脏重重摔落回去的动静。

    半夜里睡到一半就醒了,依稀听到敲门撬锁的异响。这里是京城顶高档的小区,治安什么的都是顶好的,按理说不会有小偷小贼摸进来。

    他想到了顾来。

    啪!地一下按下了灯具的开关,客厅一下子大亮了起来,她自然也无处遁形,还被吓了一大跳。光着两只脚站在玄关口,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神色间极为不安。

    顾准皱眉看着她,“你这是干什么?”

    顾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又急又窘,大声道:“我找东西!我找我的东西!”

    顾准忍不住叹气,慢慢地走了过去。他从来没有带她来过这里,就连他自己也不常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酒店。屋子里甚至都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又怎么会有她的东西遗落在这?

    想来是酒还没醒,耍酒疯呢。

    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

    顾准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哄她回房间睡觉。顾来不搭理,固执地拽住门把手,死命拉着,推着,要把它打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找我的东西!”

    门锁是电子锁,她这样根本打不开。可越打不开,她就越着急,越急就越容易生气。眼里写满烦躁,干脆整个身子撞过去……

    顾准抓抓头发,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惹得她这么拼命?赶紧将人拖走,低低地道:“找什么东西,你说出来,我去帮你找”

    顾来扭过脸,眼睛圆圆的看着他,似在辨认他话里的真实度,道:“找我的尾巴”

    “……顾顾,人是没有尾巴的”

    “为什么没有?”

    “没有用,进化掉了”

    顾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醉鬼讨论达尔文,不过显然顾来不满意他的回答,又撞了一下木门,门板纹丝不动。顾准无可奈何,干脆一把将她从地上扛起来,丢回床上。

    顾来不吵不闹,只挣扎着,对着他的肩膀又打又咬,盯着顾准的眼神变成一种偏执的诘问:“为什么要进化掉!我的尾巴好好的,是我的东西,我还没同意,谁准它进化掉的!”

    顾准揉着肩头上清晰的牙印,又气又笑,力气真大,真是恨不能咬死他。把她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思考片刻后答道:“可能是因为难看,所以藏起来了。你看看人家齐天大圣美猴王,他取经的路上,也没有露尾巴啊”

    他用被子裹住顾来,哄小孩一样在她耳边说:“不闹了,好好睡觉。顾顾,你这样会把邻居吵醒的”

    顾来听了这话,才肯稍稍老实一点。女孩子红着脸,被酒精烧得明亮的大眼扑闪一下,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我的尾巴也藏起来了?它还在,只是藏起来了?”

    顾准心中一动,点头。

    顾来:“要喝水”

    顾准出去给她找水,他前脚刚走进厨房,顾来就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吭哧吭哧地走了出去,直奔大门。

    顾准头痛地锤额头。

    再次将她丢回床上。在顾来一骨碌爬起来的前一刻,顾准欺身上前,左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在白色的大床上,伸出食指警告道:“不许再闹了!”

    这招非常好使。顾来一下子震住了,垂下眼皮,像个被人欺负了,又无处申诉的可怜虫。抱着被子缩成一团,背对着他躺下了。

    看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顾准就知道她还是贼心不死,等他出了这个房门,她定是又要作妖的。将矿泉水瓶拧开,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还喝水么?”

    不理。

    “我放床头了,你什么时候想喝,自己喝”

    不理。

    “睡不着的话,要不要看部电影?”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只平板,“听说最近有很多新电影上映,想看么?我陪你”

    不理。

    顾准叹气,不厌其烦地问:“那你想要什么?跟我说说”

    这回她总算有了动静,翻翻身坐起来,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仿佛被酒浸润了,清澈的能照见人影,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想去找我的尾巴”

    顾准捂脸。

    大雨将歇,冷风席卷过暴雨后的街道;人行道上都是被雨水打落的枯枝败叶,满目萧条。

    顾来穿着羽绒服,缓缓走在人行道上,脚下重心不是很稳,步伐略显迟缓凌乱;顾准安安静静地跟着她。

    小区外面的几条街道都很热闹,不过凌晨三点四点,街上人迹萧条;来往的车灯没几盏,路灯也孤寂,高楼大厦在雨雾中模糊了轮廓,除了地井盖子不冒烟之外,会让人怀疑自己闯入了黑客帝国的某个场景。

    谁也没说话,只管往前走。她说要找她的尾巴,他甚至都没问她要去哪里找?横竖听她的就是了。

    大城市的深夜很安静,听不见车轮声,顾来走走停停,她穿的很多,像只要过冬的熊。有时看一看左边,弓下腰去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又站起,望一望右边;眼神懵懂、纠结、恼怒,像是迷途的小动物在辨别方向。

    顾准看着她轻薄的背影,猜她大概是走烦了,走累了。轻叹气,风吹着他头顶的树木发出摇晃的嘎吱声,雨水簌簌直坠,落他一头一肩;他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轻轻拍掉头上肩上的水珠子,想带她回去。

    “顾顾……”顾准话刚出口,忽然眼前一黑,额头上湿凉一片。他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一步,不明就里地摸了摸额头上的水渍。

    抬了头,原来他们走到了人家学校的外墙,墙那边栽种的白杨树上挂满积雪,一夜的大雨过后,树下落了一地半透明的冰坨。而顾来还保持着投掷的姿态,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可惜冰坨易碎,而醉酒的她力气也没有那么大。

    顾来古怪地笑了笑,眼神闪着异样的光;弯下腰,抓起一块冰就又朝他身上砸。打中他的胸膛,冰块碎裂炸开,染上他的脸。

    顾准垂眼看了下胸前的污渍,没说话。

    她开心地笑着鼓掌,孩子似的;像是玩上了瘾,又砸了第三个,第四个。全打中了。打在顾准腹部,手臂上,又掉在地上啪啪响。

    顾准还是没说话,只站在两米外的位置,看着她;黑发下一双凤眼沉黑深邃,像暗夜里的古井。

    只这样一个眼神,她好似被他威慑住,一下手足无措,抓着冰块的手立即藏去身后,脚下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眼神紧张而又谨慎地看着他,竟不像她一贯的性子。

    “你为什么不躲?”夜风吹着,她乌发凌乱,白皙的脸上透着酒气蒸蔚出的潮红,歪了歪脑袋打量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

    “真是笨蛋”

    顾准走过去,踩着一地冰渣,停在她面前。

    女孩子的眼睛黑漉漉的,注视着他;他看她一眼,垂眸扫过她的手,她两只手掌里还抓着几块沾满泥土的碎冰,和湿漉漉、腐烂的枯枝落叶。她手不经意又往身后躲了躲。

    终于,顾准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拿了她的手过来,轻轻拍掉她手上的冰渣子;小小一只手,手心湿凉,冻的通红;粉嫩嫩的指甲里也沾染了一些黑色的脏东西。顾准一边用自己的袖子擦她手,一边猜她喝的到底是什么酒?后劲儿那么足。

    凌晨的京城好安静啊,两人站在灯光与暗夜分割的马路牙子上,微醺的光凝在顾准脸上;年轻人英俊夺目,眼睫低垂,全神贯注帮她擦拭手掌指缝。

    顾来偷偷看他高高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眉眼,人是醉了,眼神却认真,“阿准?”

    “嗯”

    “你亲过女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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