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

    外面的天好像漏了一般，暴雨惊雷闪电似要毁天灭地，裴邵南甚至感觉到地面都在震颤，听着手机里自动挂断的机械音，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回头看了沙发上的展妍一眼，裴邵南从厨房给她倒了杯水摆在桌上，说道：“你还需要什么，我都给你置办齐全，一会我就得走了”

    “你还要走？”展妍惊讶地问，见裴邵南认真点了点头，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往下搬她那条受伤的腿，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半夜要去洗手间怎么办？”

    裴邵南说：“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只是关节扭伤，没伤到筋骨，小心着点没有问题的。实在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展妍冷哼了一声，“我都没有伤筋动骨了，也要去医院？你以为医生都很闲？”她指窗外，“雨下那么大，又打雷，你怎么开车？邵南，你不会这么死板吧？我们又不是没一起住过，你至于把界限划得这么清么？”

    裴邵南沉默了一下，起身去拿外套，说道：“就因为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所以现在才更应该懂得避免嫌疑，我不想让顾来误会，你大概也不希望给自己招惹闲言碎语吧”

    展妍脸微微发白，嘴角却挂着怪异的笑，“邵南，你一向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家伙，你怎么可能爱到这种万劫不复的程度？你跟顾来才认识多长时间，她不过是你外婆给你挑的相亲对象，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爱上了她？一个小丫头”

    裴邵南避而不答，打开手机，“告诉我你妈妈的电话，让她明天一早过来照顾你”

    展妍将头转去一边，“不想听她唠叨！”

    “那我明早过来”

    裴邵南说完，转身往外走，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绕在他腰上的双手交叠成圈禁的姿势，一张柔软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邵南，求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我很寂寞”

    已近十一点，而外面的大雨，仍下得山呼海啸，路面成了汪洋。顾来坐在便利店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酒，仿佛静伫的雕像，一个人看着空无一人的街头。

    她坐出租坐到一半，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应该是落在了泰餐馆里。念头闪过一秒，很快放弃了让司机调头回去的想法，所幸钱包里还放着一点现金，中途让司机停了车，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一个人在风雪交加，又黑又冷的街道上，走了好久好久，冻得浑身发抖，又困又累。只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回学校，不想去裴邵南的外婆家，不想说话，更不想动。

    顾来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

    一罐，两罐，三罐……顾来将酒咽下去，砸砸嘴，觉得这款饮料怪好喝的；西班牙的果酒，瓶身是很漂亮的宝蓝色，好像以前都没有喝过。

    于是起身，又去拿了一罐。

    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便利店里却好安静，就一个店员值班，看着和顾来差不多的年纪，大概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趁着周末做做兼职赚赚生活费。时值深夜，黑夜的暮色在这座城市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值夜班的，身边有个人陪伴不至于那么孤单冷清。

    店员一边结账一边看了看顾来的脸，善意提醒：“这款果酒口味清甜，确实很适合女孩子喝，不过后劲儿大。我上次喝了半瓶，睡了一天”

    顾来咯咯笑，“你真菜！”

    店员：“……”

    这时，忽听货架那边一对夫妻模样的年轻人在吵架。声音很大，顾来隐约听到，似乎是女人孕反严重想吃车厘子，但男人觉得贵，不给买。

    “吃吃吃！成天屁事不干就知道吃，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你就不知道省着点花！”男人面目可憎，态度极其恶劣。

    女人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低着头委屈落泪。

    柜台这边，顾来与店员面面相觑。

    顾来忍不住摇头，又是一桩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个女的不值，几千个患难与共的日夜、风雨无阻的陪伴、生儿育女的辛劳，难道还抵不过一个车厘子？

    哪个讲这个世界没有奇迹的？这种人都能找到女朋友了，难道还不算？

    数落声还不停。

    顾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觉吵的头痛，不耐烦地喊一声：“又不是她想吃，是她肚子里你的孩子想吃。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斤斤计较，丢不丢人？”

    店员也有些看不过去，“那个，先生，车厘子很脆弱的，你这样抓坏了我们没法卖啊”

    “老子解决自己的家事，用得着你插嘴”男子指了指她，“少他妈多管闲事！”

    酒壮怂人胆，顾来回头，“你再叫！再叫把你嘴巴撕了！”

    顾来虽然长得柔弱，一旦发起怒来，却有一股摄人的凛然正气，竟顿时将那男人震慑住了；或许是察觉这下意识的畏缩害他脸上挂不住，刺激到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男人指着顾来满嘴碰粪，大步朝顾来走去。

    “你他妈再说一遍！”

    店员有点被唬住了，赶紧拽了拽顾来的袖子；顾来也害怕，憋着一股气死死盯着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握紧酒瓶。

    可他尚未靠近顾来，还有两三米，一道黑影突然挡在了顾来前边，一把将男人推了回去；力道不小，那男人被搡得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撞得身后的货架刮擦着瓷砖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几包饼干啪啪碎到地上。

    男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顾来茫然抬头，见来人侧影高高的，像是一路冒雨而来；他浑身已经被雨浇透，黑发上的雨水流过他如经雕琢的深刻面庞，蜿蜒着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上汇集，断线珠子般下落。

    她歪着头，像个走丢的孩子，怔怔地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呆滞了片刻后，像才认出来一样，“是你啊！”

    男人被气疯，再度要冲上来；顾准也没废话，再度狠狠将他肩膀一推，警告：“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对方被掀开几步远，原以为顾来小姑娘孤身一人，现在却发现人高马大的顾准跟她是一伙的，自知碰上了行家，骂骂咧咧几句，拉着女人灰溜溜地离开了便利店。

    “坏人”顾来躲在顾准身后，瓮声瓮气。

    顾准转回身看她，注意到她全身湿透的狼狈，满脸通红呆滞，一副酒劲反上来的样子，显然是醉了。他扶上她双肩，低下头静静看她片刻，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声音轻轻的，诱哄一样。

    此刻，顾来没想到要拒绝，鬼使神差地被他半扶着半抱着上了车。暖气开到最大，动手将她的大衣脱了，发现连毛衣也湿了一点。他停了手，捞过后座的毯子披在她身上，发动了车子。

    汽车静静行驶在道路上，只一层薄薄的玻璃就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喧嚣，车里很静，很暖，座椅柔软而舒适，这一切都让顾来疲惫了整整一天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加上喝了些酒，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在车上睡着了。

    昏昏沉沉中，隐约听到顾准在轻声地喊她，“顾顾，醒醒，我们到了”

    顾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可是仍睁不开眼皮，她感觉这时的自己意识是清醒的，可是身体却不怎么受意识的控制，两只小手摸索着伸出去，够到顾准的脖子就牢牢抱住了。

    顾准怔了一下，低下头怔怔看她迷瞪的样子。

    她仍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脑袋东倒西歪撞到他肩上，柔软的两片唇就这么慢慢地刷过脖子。

    顾准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他无声地深呼吸，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解开安全带，很轻地，右手伸进她腿窝将人从车里抱了出来，走进电梯。她就听话的歪在他怀里了，就连把她放到床上时，她仍执拗地搂着他的脖子迟迟不肯松手。

    顾准单膝跪在床上，两个人之间保持一段客气的距离，没有碰到。

    “睡了？”顾准捞过一个枕头，垫在顾来头下，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她脸侧，倏然一愣。

    顾准拍亮台灯，温暖的灯光驱走沉默的黑暗。顾来紧咬着嘴角无声地哭泣，满脸都是泪水，哭的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顾准怔住，手忙脚乱地扯过被角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可是越擦，她落的越凶，仿佛积攒了千年的雨水，泛滥成灾，一发就不可收拾了。竟害怕了起来，担心是那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事情，害她难过，“顾顾，他，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只不说话，伏在他肩头无助地啜泣，眼角的泪光散在无尽的夜幕下，仿佛是火烧的熔岩，热炽炽地烫在他的身上，竟生生带出了疼痛。

    顾准眼中闪过一抹恨意，低下头，下巴紧紧贴在她的鬓角蹭了蹭。这一刻，似乎突破了某种禁忌，他结实的手臂传来一阵重过一阵的力气，似乎要将她牢牢揉进胸膛。

    过了良久，顾来渐渐止住了抽噎，迷迷蒙蒙将脸贴在他胸膛，只还在掉泪，呼吸却已慢慢缓和。

    是哭累了，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准看着顾来睡实了，轻轻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固定在左手臂弯里，空出的右手将她湿掉的毛衣脱下来；薄衫的扣子不知怎么开了两颗，依稀能看到起伏的曲线。忙移开视线，替她盖好被子，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到外头的浴室冲澡。

    夜很静，四下里静无声息。

    他将淋浴开关拧到最大，仰面站在花洒下，冷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刮过他清薄而分明的肌理；他单手覆上双眼，略做停留后滑向头顶，一双瞳仁漆黑幽暗，平坦开阔的胸膛沉沉起伏。

    半个小时后，水停了。他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白色的浴袍，湿漉漉的黑头发还挂着水珠。

    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她仍在熟睡。

    顾准暗暗松了口气，退到餐厅，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没开灯，就这么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拧开，仰着头咕噜咕噜几下子，一瓶水喝了个干净。

    京城的夜空广袤而虚无，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金碧辉煌的大厦、数千万的人口、灯海浩瀚如昼，仿佛上帝精雕细琢的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华而不实。他坐在城市这方无法被光渗透的角落里，仿佛坐在无人之地，像是一尊睥睨众生的神，又像是暗夜里一只孤独的兽。

    仿佛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气息萦绕在虚空中，这在往时是不存在的，轻灵、纯净、温暖，甚至有点炽热，仿佛向日葵一样。

    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他微侧头，远远地看着。

    他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