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顿了下，摇头，“没有”

    她“哦”一下，又轻轻地笑；人已跟着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顾准极轻地往后避了点，但没躲；她仰着头，离他很近，近到她的嘴唇几乎碰到他，“好阿准”

    她声音模糊又柔软，呼吸很热，带着淡淡的酒气，轻拂在他嘴唇上，“那你以后，不能亲其他女生哦”

    顾准喉结清浊地滚了滚，“嗯”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

    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离奇的事，他都能坦然接受；不管她提什么无理的要求，他都可以无条件满足。

    那晚她再没提找尾巴的事情，回到公寓，爬上床乖乖地躺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很快安静下来。顾准看她睡熟了，还是不放心，于是搬出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入睡很快。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顾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床上掉了下来。

    她睡觉时身体容易往下移，此刻，整个人缩在软被里，额头顶在他的胸膛上，手啊腿啊竟也都软软地放在他身上，打起了微微的呼噜。

    呼出的热气像羽毛一样拱着他的胸口，他觉得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又怕她闷着，小心地将被子拉下去一些，伸手托起她尖瘦的下巴，低头朝她脸上看去。

    大概被子里闷得久了，热气将她白皙的脸颊蒸出一抹半透明的红晕，嫣红的唇微微启着，真真像一朵含苞的玫瑰，娇艳欲滴，令人不敢直视。

    他低垂的眼帘微微一颤。

    你有没有亲过女孩子？

    昨晚的话像块烙在神经上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单手撑在她肩旁，情不自禁俯下身，迟缓地往她唇上靠近；彼此的呼吸炙热地纠缠在一起，扯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在即将贴上的那一瞬，他却突然醒了过来，身体倏地僵在那里，像是有重锤击中脑后。

    顾准啊顾准，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是谁！你是谁！

    顾准脸色瞬间白了，负罪感像一条冰冷的蛇，勒着他的脖子几乎令他窒息；咬了咬牙，将她的手脚轻轻移开去，翻过身从被子里爬出来，心慌意乱地拿好衣服，不想手机掉出来，落在瓷砖地板上，弄出了沉闷的一响。

    睡梦中的顾来明显被吓了一跳，忽地一下子坐起来，一双眼睛惊愕地看着前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人醒了，魂却还在梦里。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个对望着。顾准还站在门口的位置，手按在门把上。她眼睛也一瞬不瞬，就这样瞧着他。良久之后，头痛地抓了抓凌乱的长发，脑袋低低地垂下去，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

    毛坯房。是顾来对这个房子最一针见血的概括。

    墙壁刮了个大白，客厅的大理石地砖璀璨亮目，很宽旷，只摆了一张黑色的真皮沙发，显得这个空间异常的冰冷空寂……顾来粗粗看一圈，虽然说话有点回音，但比起珙桐街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已经好上太多。

    “买的？”顾来问。

    “租的”顾准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她的手机，“这里交通挺方便的，出了门就是地铁站，下次如果再遇上门禁你随时可以过来，房门密码我回头发你”

    “我平时不住这，你可以放心”他补了句。

    顾来不冷不淡地笑笑，接过手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心里有些恼火地想，这个狗男人现在已经避她如蛇蝎了，怎的？难道还怕她一个弱女子如狼似虎，对他的清白动手动脚？

    顾准浑然不觉，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顾来一瓶。

    顾来看一眼，“不渴”

    放纵了一天，逃避了一天，虽然脑壳还有点痛，但到底是醒了。坐沙发上把手机开开机，没电了，“有充电器吗？”

    他转身去房间找充电器。

    顾来听见里面有抽屉的开合声，没多会儿，他拿了个充电宝出来。顾来看见那个充电宝才相信他可能是真的不常住在这里，不然怎么会连充电器这样的生活必需品都没有。坐在沙发上接过充电宝，但顾准不松手。

    顾来眉一抬，疑惑看他。

    顾准知道瞒不住，“昨晚你，你男朋友一直在找你”

    “嗯？”

    他目光躲闪，偏过头，“我帮你回复了”

    原本对一个五岁就拥有独立卧室、极注重个人隐私的女生来说，听到这个消息本应用一脸惊诧，甚至愤怒至极的表情望着他；然而，她的姿势和表情都纹丝不动，只是安静地坐在那查看聊天记录，眼中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又似乎有一丝不解。

    顾准猜不透，无话可说，又因着做贼心虚的缘故，拧开那瓶水喝了一口；男人仰头时下颌弧线清晰硬朗，喉结滚动。

    顾来盯着他干净利落的侧脸，看着他把水喝光，“我没有让你这么做”

    顾准捏着瓶盖，“如果他报警，事情会很麻烦”

    “怕麻烦？”顾来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地笑了，“既然我都是个麻烦了，那你找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给他发个定位，让他把我接走，而是选择模仿我的口吻去向他告知我的平安，甚至将他的女朋友带回家里，共处一夜。你这样不是在自找麻烦？”

    顾准垂着脸，长长的睫毛将眼底的情绪全部遮住。为什么？他不知道，如今再回想昨晚跌宕起伏的心情，仍搞不清楚，当他得知她没有去找那个男人的那一刻，他心里汹涌而出的那种血液倒灌的紧张感，除却担心，还源自于什么？选择将她带来这里，存的又是怎样的私心……

    他说：“是我考虑不周”

    “确实考虑不周”她把手机放在沙发上，手心压在上面，仰着脖子笑着对上他的目光，“我男朋友是律师，最擅长利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要是让他知道你偷偷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里，只怕你这个事业如日中天的大明星，就没那么好当了”

    这般咄咄逼人的样子，全然不见昨晚抱着他哭泣时的伤心和无助，再怎么闹腾，也只不过是固执地想找到她的尾巴而已。现在，巴不得向全世界炫耀她有一个既体面又厉害的律师男友。又或许，她昨晚的失控真的只是男女朋友之间闹了矛盾。可笑的是，却是他一个外人入了戏，当了真。

    顾准拧紧那瓶盖，嘴角带了些嘲讽的笑意，抬了头，他的眼神冷漠安静，“现在也不晚”

    顾来：“你说什么？”

    顾准不语，随手将空瓶子丢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了下来，抬抬下巴，针锋相对地说道：“开始吧，给你的律师男朋友打电话，让他来抓我，我在这等着”

    “……”顾来反应了大概三秒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坐着顾准也比她高出一个头，他像个强大的君主，两腿微微敞开，手自然而松散的垂在腿间，修长漂亮的凤眼黝黑冰冷，就这样死死地看着她。

    真就一副等着手铐上门的认命感。

    顾准自然知道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怎么找回场子上，况且是他先伤了她的骄傲，现在的这些也是他活该受的，他不该跟她计较，但听她一口一个男朋友的，叫的他心口堵的慌，心里的怒火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催促道：“打！”

    顾来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没说你不敢”

    “你！……”

    顾来一口气出不来，憋的满脸通红，透亮的眼里闪烁着灼人的晶光。顾准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顾来转过脸，好像有颗眼泪掉下来。他很诧异，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她擦掉，手刚一碰到她的脸就被推开。

    “你有时候真的很过分”她声音突然变得很冷。

    再不想跟他多待一刻，拎上书包，起身就走。顾准却慌了，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被顾来重重挣开，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眼中浮现出刻骨的怨恨，近乎宣泄般地喊道：“别碰我！看见你就烦！”

    不看他眼中的伤痛和莫大的震惊，她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一样，重重摔门而去。

    这个小区的路不大好走，她跟着路标摸索着正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知道是他，咬着嘴角走的更快。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没有言语。沉沉重重的脚步声如同重锤，一下一下地击打她的心脏。

    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这个时候，顾来突然厌恶起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不明白所谓爱情，原本就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她是没有资格去计较的，却还是容许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让自己一次又一次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丢盔卸甲之余还输掉了最后的尊严。

    街道上，偶尔有出租车闪过，但都是满客状态；她对此不抱希望，见前方站台有公交车停下，想也不想就走了上去；耳听得有人也上了车，顾来终于蓄不住的泪沿着脸颊滚落，迅速抹去，挺直着脊背站在后门的栏杆旁边，微扬着头，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车外，再不敢眨眼。

    顾准个子较常人高出很多，加上相貌出众，气质华贵，一上车就将众人的眼光吸引了去。老成点的乘客只是拿揣度的眼神打量他，年轻点便交头接耳，窸窸窣窣拿相机偷拍他。而他却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距她两米的地方，神色寥落地望着她单薄背影。

    那目光就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的心肝脾肺缠着绕着绞着，几乎令她窒息，她又怎会察觉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车停靠京大。顾来终于绷不住，抱着书包跳下公车快步冲进学校，头也不回地往寝室楼的方向跑去。她无视来往师生惊诧的目光，甚至不想回头看看身后，冲进寝室，推开洗手间将自己关了进去，蹲在门后失声恸哭起来。

    门外传来白加新敲门询问的声音，她只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放肆大哭，哭了又哭，直哭到精疲力尽，眼眶干涸，她才颤巍巍靠着门站起来，开门走到洗手台前，掬一捧冷水将脸上的泪痕洗净拭干。

    她直觉哪里不对劲，顺着直觉转头往寝室里一瞥，在看到裴邵南的那一刻，她莫名一惊，呼吸并心跳一并哽住了。

    裴邵南从椅子上站起身，缓步朝她走近。他仍然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可惜长得太高，居高临下的气势压得顾来腿软，她白着脸靠在水池边沿，情知自己方才的失态他已全部知晓，此刻在他深沉如海的目光下，她好像是光裸的。

    似乎是累到了极点，裴邵南沉默地垂注她许久，却只是从她手里拿过毛巾，褶了两褶，仔细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水珠和泪痕，用辩不出情绪的声音问：“怎么把自己弄那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