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四五日,吕府便放出了讣告,称吕尚撒手归天。阖府哀戚悲切,扬言要与南晋势力不共戴天。
皇上及太后亲自到府上慰问,吕府家眷簇拥着太后痛苦流涕。
太后甚是悲切,抓着手帕,对着身前的闵元不住哭泣:“都是哀家的过错,哀家不应该非要让吕尚揽这个活,哀家不该指使你让在皇帝面前进言,尚儿如此年幼,我怎么会想到让他去上阵杀敌。”
待又过了几日,闵府便着手准备南下之事,阖府下人手忙脚乱,好多东西几日前说道很重要郑重地装进去,过两日又翻出来怪道怎么把这个破烂玩意也装进去了。闵元在其中插不上话,看得脑壳直痛,只好任他们摆布。
只不过闵元陪同睦衍南下的消息霎时传遍了朝廷。过来饯别闵元者众多,一时间闵府竟比闵元生辰时还热闹。闵元在前厅应接不暇。
待到天色晚了,众人都已拜别,闵元等人正要梳洗歇息时,云楷手提着一包东西,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府上。
闵元一惊,皱着眉问道:“云楷,你这是跟人互殴回来了?”
云楷闻言愣了一瞬,看向自己衣衫,而后不好意思笑了笑:“卑职这两日因琐事回了趟老家,时间匆忙,未能顾及仪表。”递了递手里的东西,道:“闵大人,卑职知道你平日睡眠不好,此去江南,一路必然颠簸,水土不服。况且江南不必北方,常常都是湿润天气,大人您腿也不好,肯定要颇受一阵子了。这是我老家治睡眠和治腿的的土药方,煮着喝很有效,闵大人你拿着吧。”
闵元看着他说了一堆,心下紧了又紧,接过东西道:“多谢了。”
云楷接着道:“卑职愚笨,这些年幸得大人不弃,细心教导,才能有些长进,和楷感激不尽。此去江南,卑职祝大人一帆风顺。”
闵元笑了笑,道:“跟我还讲这些客套话,和楷太客气了。”
云楷也笑道:“天色晚了,闵大人也早日休息吧,卑职也要回去了。”说着便告辞。
闵元顿觉有些不舍,连忙道我送送你。
闵元与云楷边走边谈。
闵元道:“云楷你在我手下做事多年,才干是有的。唯一有些欠缺的是你时常有些妄自菲薄,以后万不可如此了,陛下重视人才,只要你好好干,将来必得陛下青眼。”
云楷闻言双眼一亮,郑重点了点头,朗声道:“闵大人如此说,卑职就有信心了,往后做事定当尽心竭力。”
闵元目送云楷离开,转身回府。闵元一边走一边感觉心乱如麻。时日渐近,她的心却越来越乱,她在周国这么多年,心思早就被各种各样的人搅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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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之日已定,睦衍下了旨,此次微服南巡,闵元等人奉命随睦衍南下,朝中诸事由高范等人暂理。同时,王歆领两万兵马赴南晋剿贼。
闵元府上终于为闵元准备好了衣物,生活用件。众人殷勤嘱咐着闵元,路上一定注意身体。闵元翻了翻府上所有账本,暗中将一叠银票存到城内当铺中。
待到傍晚,尹睿抱着一坛酒进府,见到闵元笑盈盈道:“我拿了好酒,特意过来为你送行。”
闵元也笑道:“尹睿既有酒,那我就备饭。”顷刻间,已成一席。
窗外圆月初上,闵元跟尹睿把酒闲话。
尹睿心情明显低落,只顾着饮酒,鲜少说话。
尹睿轻声叹道:“今日一别,下次见面便有个结果了。”
闵元听出其中深意,放下酒杯,低头道:“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如若有变,你我何去何从?”
尹睿道:“大概也就是窦荣的结果了,只不过好歹算有个解脱了。”
显然这话也说到闵元的心坎上,两人都有些闷闷不乐。一杯接一杯。饮至金乌坠落,月上树稍,尹睿喝得烂醉,随从扶着他,带着一身的酒意回府。
闵元送完尹睿和衣卧倒在床上,闵元酒量浅,只饮了几杯,头便隐隐作痛。
她正要吩咐侍女准备洗澡水,门人来报:“皇上来了。”
闵元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半天才反应过来,忙翻身坐起:“接驾!接驾!”
闵元起身去迎接,睦衍已走至厅内,不知为何,神色却有些不善,冷冷道:“闵爱卿免礼。”
闵元起身,问道:“天色已晚,皇上深夜至此,不知有何吩咐。”
睦衍盯着闵元,并不作答,良久才问道:“尹睿来过了?”
闵元被这话问住,加之喝了酒反应比较慢,愣了一愣,道:“是,尹大人午后至此,在臣的府上吃了晚饭。刚刚离开。”
睦衍皱着眉头道:“朕看见了,喝得不少。”
闵元听了此话,有些云里雾里。
睦衍转过头,望着墙壁上的山水画,盯了半晌,道:“虽说闵元身为我朝女官,平日就来往与男子之间。但闵元终究为女子,天已大晚,与男官同饮,恐遭众人非议。”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难地道:“朕知道,你与尹睿自幼一起长大,还曾有过婚约,举止亲密亦能理解。但总是有些不妥。”
闵元听到此处,方才还昏昏沉沉的脑壳立时清醒,从头直凉到脚心。”
闵元复又跪下,冷冷道:“是臣疏于自律,愿受皇上责罚。”
睦衍语气和缓道:“你起来,朕何时说要处罚你?朕只是希望你今后能够注意。”
闵元道:“臣此前说过,臣在朝里无为无功,愿辞官还乡,臣到此时,也还是这个想法。与其在朝中虚糜朝廷俸禄,还不如放臣去苏杭,臣亦能得其所,陛下也因此减忧。”
睦衍上前欲扶闵元,闵元跪而不起。
睦衍开口,声音却已然有些慌乱,道:“是朕失言,朕向你赔个不是,你起来。”
闵元犹豫了片刻才起来,低头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睦衍道:“你就要随朕南下了,你好生准备衣物。天色已晚,朕先走了。”
闵府跪送皇上,睦衍车驾渐渐走远,管家过来搀扶闵元道:“大人起来吧,陛下已走了。”
闵元仍望着地面,一言不发。良久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回府。
睦衍说她跟尹睿亲密,这话不假。说她幼时有过婚约也确实是真的,但跟她有婚约却不是尹睿,而是尹槐。
尹槐长尹睿两岁,与尹睿一母同胞。
尹槐那时是闵览的侍读,说是侍读,其实就是玩伴,众人整日混在一处。
闵览与闵元不同,一听见先生的声音就犯困。
有时闵元走到讲桌旁将写好的文章拿给先生过目,转身走下台时,总见二人不知何时召唤的周公,呼噜声此起彼伏,两人的涎水汇到了一处。
先生从书卷上抬头,望着窗外道:“今年的知了想是格外肥大些,叫声如此响亮。”
叫闵元看得直皱眉头。
忽有一日,闵元跟往常一样在宫中遇到尹槐,尹槐扭扭捏捏行了个礼,红着脸看着她,眼神飘忽不定。
闵元停下正在撬蚂蚁窝的手,上前走近尹槐,抬手摸了摸尹槐额头,道:“今日天色也不甚晒,你面色怎么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尹槐听完脸色更红了,甩开闵元的手,道:“臣与殿下,男女有别,公主以后还是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吧。”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闵元听完连连道:“天呐,天呐,真是见了世面了,前日还为了一只蛐蛐,跟自己争得面红耳赤,今日忽地就跟自己讲起这些虚礼来了。”
闵元看着跑向宫外的尹槐,甚为鄙夷地摇了摇头,转身依旧回去撬蚂蚁窝。
直到第二天,侍女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消息。跑到闵元身前气喘吁吁道:“殿下,出大事了,您被指给尹槐了,待三年过后,您与尹槐成亲,尹槐就是殷国的驸马爷了。”
她在御花园里玩得正欢,听到这个噩耗,瞬间感觉眼冒金星。满脑子都是尹槐趴倒在桌上张着嘴巴流口水的模样。没留神手里一松,好不容易抓住的蝴蝶便从掌中飞逃了出去。
她指给尹槐不就是那娇艳的鲜花插在一坨牛粪上,闵元一腔怒火,插着腰气冲冲地找到母后宫中。
母后似乎早有预料,神神秘秘道只要她跟尹槐成亲,到时就可以搬出宫去,住到自己的公主府里。
只这一句话,闵元的怒气顿时跑到九霄云外,再想想尹槐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跟尹槐成亲就跟尹槐成亲吧。反正她将来总是要跟人成亲的。只要公主府能建得合她意就行了。
她自此安心地照旧爬假山,挖蚯蚓,撬蚂蚁窝。闲时再问问母亲公主府建的如何了。
有一回,她带着一群侍女在宫中放风筝,正玩得忘形时,风筝不幸被一阵大风刮走,挂在了树枝上,
闵元在树下看了看,又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侍女身量胆子都比自己小很多,此时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犹豫了片刻,只好无奈地自己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正是春雨过后,宫中树木格外潮湿,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颇为费劲地摘到了风筝,正欲下来,脚底却不慎打滑,直直栽了下来。
闵元心里暗暗叫苦:“这下不死也残了,以后该是尹槐嫌弃她了,万了,这世道要变了。”
谁知闵览尹槐等人刚好从树下路过,闵览见状焦急喊道:“元妹小心!”尹槐一个箭步冲过来,及时接住了下落的闵元。
两人摔倒在地上,闵元的侍女跟闵览的侍卫齐拥上来,乱成一团。
闵览在人群中,见状神情忽地一变,不怀好意道:“坏了坏了,怎么元妹还未过门,尹槐就已经把她抱在怀里了!”使劲儿带着众人在其中起哄。
闵元这才反应过来,见自己还被尹槐抱在怀里,顿时怒火冲天,道:“尹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不放开本宫,意欲何为?”
尹槐出了一头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殿下,臣动不了,臣的胳膊好像摔折了。”
四周不由一愣,立时又是一片大乱,闵览忙叫了侍卫将尹槐抬到了太医院处。
自此后,尹槐在宫中,整日举着一只受伤的胳膊逢人就说:“公主虽然看起来纤细,但分量着实不轻。”
此话传到闵元耳中,把闵元恼得不轻,道:“谁都似他脑袋空空,腹无滴墨倒也轻了,先生因为尹槐伤了胳膊,足足一月没叫他上课,尹槐这个滑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过了段时日,打量着尹槐伤势痊愈了,闵元趁着尹槐进宫问安,带着一群侍女在御道处短他,尹槐被几位侍女逼到宫中的角落。
尹槐满脸慌张,不知闵元何意。
闵元字字清晰道:“抱我。”
尹槐闻言脸色霎时变红,眼神飘来飘去,结结巴巴道:“这……这如何使得?”
闵元懒得与他啰嗦,果断扑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尹槐两手抱着闵元扎马步,双腿酸得直打颤。
一旁围观的的一群侍女见状捂着肚子笑得直掉眼泪。
闵元阴森森道:“本公主沉重否?”
尹槐颤声道:“不……不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