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工藤新一笑笑:“谢了,幸山。”

    他从容地接过下属递来的证物袋,在众目睽睽之下掂了掂。

    因为重力的缘故,原本包裹在血衣里的某样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落在证物袋的一角。那东西在白炽灯的映照下反射着冷冷的光辉,被工藤隔着袋子反手抓住。

    坐在他正前方的永泽有哉“啊”地叫出了声,声音发到一半,又被他自己强行噎了回去。男人又惊又恼,露出了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

    工藤新一叹了口气,将那块卡地亚的时装表展示给房里其他几个人看。灰原哀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左近的富本孝也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是永泽先生丢的那块表。”他翻着笔录说道,神情愈发笃定,“根据第一次询问永泽先生时他的口述,这是他放在茶几上,被杀害永泽夫人的凶手偷窃的手表。”

    工藤欣然点了点头。他把证物袋放到一边,直视着永泽有哉,悠悠开口了。

    “我们第二次询问永泽先生时,永泽先生说他今天凌晨2:00左右回到家中,在那之后就独自在主卧中睡觉,直到13:10醒来,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间。”他侧头看了眼认真对照笔录的富本,说道,“实际上,刚刚抵达现场,了解到房屋失窃,却只丢了一块放在茶几上的手表时,我就有些怀疑凶手的动机是否真的是抢劫。更进一步,则是怀疑遗失手表的放置位置。”

    “永泽先生昨夜饮酒晚归,茶几距离从玄关到主卧的动线颇有一段距离。按照永泽家的生活习惯,他也并没有在上楼前特意去沙发上坐一坐再摘下手表上楼的理由。而如果是因为‘一到家就想立刻摘下手表’这种原因,怎么看,也是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比较方便,”工藤伸出左手,遥遥一指,“就像麻里奈小姐放在玄关,却并未失窃的手链一样。”

    在他身后,灰原哀骤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工藤并未看到她的动作,继续娓娓说着:“我注意到主卧的衣柜中设置了专门的手表收纳盒,其中只有一块表的空缺,就是你自称丢了的这块。”他声音平静,点了点头,“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永泽先生。你的房间整洁有序,衣服都按长度和色系挂在衣柜里,连同这个房子和庭院都经过精心的打理。换句话说,因为你习惯了有秩序的、在你控制之中的生活,因而即使出现了突发状况,你也会下意识地采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处理。你的判断和决策都基于你的逻辑,所以你为南田小姐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整个过程,也都很容易推理。”

    工藤新一笑了笑。

    “你和南田珠莉的住基卡都经过两次更新,在第一次更新之前,你们都居住在神奈川县川崎市的中原区,两家的距离不过三条街。你和南田珠莉一同长大,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轻微地停顿,“直到一年零两个月以前,你们在柚雨文化社外的旅馆中产生近期第一次开房记录,之后不久,你就让南田小姐住进你家,作为保姆生活。”

    永泽有哉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工藤停下推理,听到客厅中传来窸窸窣窣的,防尘鞋套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这声音从幸山抵达后就一直存在。在永泽和南田惊异的目光中,工藤新一往保姆房的门口走了两步,竹部连忙把门为他让开。他摇了摇头,手扶着门框,探头叫了声和幸山一起来的人的名字。

    “小贯?”

    名为“小贯”的人穿着科警研的标配制服,带来的鲁米诺试剂用密封喷罐装着,放在玄关和客厅之间。听到工藤的喊声,他从跪地痕检的姿势中抬起头:“怎么?”

    “现在能推测出死者的死亡时间了吗?”警部补问道。

    工藤身后的竹部昌辉眉头一挑。通过尸体的尸僵和尸斑出现情况推断死亡时间,这不仅是痕检人员的必修课,同时也是刑事部每个警员都要学习的内容。工藤时常告诉他,一名合格的侦探为了应对自己绝对孤立无援的情况,应当对各个领域的知识都有所掌握,而工藤自己对估算死者的死亡时间也颇有心得。

    只不过,警视厅并非只有刑事部一个部门,术业有专攻,刑事部也并不需要完成一条线上的所有流程。因此,在东京都内部处理案件时,警员们还是更倾向于接受科警研人员的专业判断。

    趁着竹部胡思乱想的时间,小贯晴义已经走到换了位置的尸体旁边。他抬起女子的一条胳膊,观察并记录了尸斑情况,又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凑到插入尸体直肠中的温度计旁看了看,低头算了几行数字,这才从地板上爬起来。

    “较为准确的时间段要回到警视厅才能给你,”小贯长了一张天生没有表情的脸,说话的声音也很平,“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时间范围。”他低头看了眼表,“现在是15:32,死者的死亡时间在约4到4.5小时之前,也就是说,大约在今天中午11时到11:30之间。”

    房间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他说的话。

    “多谢。”工藤回答,神情平静轻松。他边说话,边回头瞥了眼坐在床边的有哉,意识到自己作证的死亡时间被痕检推翻,后者露出了颓然萎靡的神情。

    警部补还保持着一手支在门边的姿势,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厨房:“等下你做完客厅的痕检,辛苦再帮忙在厨房洗碗池、洗碗池上方和旁边挂着的围裙上测一下鲁米诺。”他快速给小贯晴义指了三个点。

    研究员闻言,径直向鲁米诺试剂堆放的方向走过去:“你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上。我现在就能做。”

    竹部关上灯,小跑过去帮忙,他凑近研究员前辈的耳边,简要介绍了厨房的现场情况和需要后者协助完成的工作。工藤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原位。

    听到对麻里奈死亡时间的推断,富本略有些激动地扬起了眉。方才工藤向众人展示过麻里奈的手机,永泽有哉和南田珠莉在11:20至11:40期间都有拨打麻里奈手机的通话记录。这个时间段恰好落在推断的麻里奈死亡时间内。南田的购物小票打印时间是13:01,如果按照有哉的误导,这个时间她恰好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然而这个虚假的时间逻辑已经被科警研的鉴定推翻,南田行凶的血衣也被发现。案件的脉络已经浮出水面。

    富本孝也不禁崇拜地看向工藤新一和他身后的少女。他站在背光,少女对光,按理说是十分不容易察觉的,然而仿佛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茶发少女转过脸,向他微微一笑。

    小贯和竹部在一片昏暗的房间外里小声交谈,工藤轻咳一声,接着自己方才的推理说下去。

    “昨晚,麻里奈小姐收到了圣路加国际医院产科的挂号成功通知,她第一时间便告知了南田小姐,并请她今天陪伴自己做阴超产检。”他稍稍侧了侧脸,看向正一动不动坐在床头的珠莉,女人背光坐着,露出一个剪影,“但今天早上麻里奈的手机不慎进了水,于是她把手机放到米桶中,利用大米优越的吸水性能进行补救。圣路加的网上挂号系统接受住基卡就诊,因而不携带手机产检也可以。上午10:20,监控显示麻里奈和南田离开医院。她们在大约半小时后到家,此时永泽先生还在楼上睡觉。”

    工藤将身体的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神情淡淡:“回到家后,麻里奈先是在网上下单了婴儿用品,随后来到客厅,一边安排南田小姐收拾厨房准备寿喜烧的食材,一边和她闲聊。”他忽然抬眼锐利地一扫,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南田小姐,我并不知道你们闲聊的具体内容,但是,就在你们开始聊天不久之后,原本穿着围裙做家务的你,拿起菜刀走到了麻里奈的身后,砍断了她的脖子。”

    床头昏暗的剪影微微一动,尔后,缓缓点了点头。

    “是我。”她简略地说。

    就在这时,房间外的竹部发出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幸山浩康比工藤新一站得更加靠近门口,男人下意识扭头看去,眉心迅速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鲁米诺反应的原理,是通过血液中血红蛋白含有的铁作为金属催化剂,加快双氧水和发光氨发生荧光反应的速率。由于具有试剂稳定和敏感度高的特性,在日本被大范围用于检验犯罪现场的血迹遗留情况。

    作为和搜查一系合作了多年的资深研究员,小贯晴义对工藤新一的标准了如指掌。他按照工藤的要求,使用鲁米诺试剂在半个厨房的表面都做了喷显。他在听到竹部看到密密麻麻的荧光显影、惊叫出声之后,则立即放下喷罐,熟练地拿起相机,对发光点的位置、形状和亮度分布进行留影。

    工藤缓步踱出保姆房,和幸山肩并着肩,一起沉默地看向灿若星空的厨房表面。

    永泽家的围裙是防水质地,这类材料的优点是不易沾染油污,缺点则是一旦用水清洗,水珠便会被材料致密的表面迸溅得到处都是。蓝紫色的絮状荧光覆盖了整个洗碗池,在以洗碗池为中心一米半径内,显影斑点也有多处分布。悬挂在一旁的围裙几乎变成了夜光,泛绿的表面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用手和刷子大力搓洗的痕迹。

    鲁米诺试剂的显影时间只有短短三十秒,小贯放下相机,面无表情地转向工藤。

    “洗碗池和围裙都用经过强氧化剂处理,和崩溅在墙上的血迹显影有区别。”他瞟了眼放在洗碗台下方的84消毒液,“我这就提取潜血检材,DNA检测报告回警视厅处理后给你。”

    房间里的荧光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天色阴沉,东京上空正压下黑漆漆的浓重云层,压抑得令人窒息。

    “啪”的一声,工藤新一打开了保姆房里的灯。雪亮的白光在空中炸开,灰原哀下意识挡住了脸。

    警部补轻轻抿起嘴唇,靠在房门边。

    “虽然你杀害麻里奈时瞄准了她的颈动脉,却并没有一击毙命,而是在第一道创伤上反复叠加了许多刀。她在挣扎时发出叫喊,吵醒了在楼上睡觉的永泽有哉。”他垂眼看向颓坐床边的男人,“永泽先生下楼看见你杀了麻里奈,并没有立刻报警,而是选择了帮你掩饰罪行。考虑到上午你刚刚陪麻里奈去过医院,麻里奈前一天又通过Line和你联系过,你立即想到需要删除她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然而你只知道她的手机早上进水,却并不知道放在了哪,所以你们才会不停拨打她的手机,期望能够通过电话提醒的声音和振动定位到手机的位置。”

    他扬起下巴,冲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遥遥一点:“可惜因为手机关机的原因,你们并没有找到,只好作罢。这时已经是11:30左右,尸体不能久存,你们必须尽快报警。永泽先生让你脱下杀害麻里奈时穿的围裙和血衣,你们用厨房清洁用的84消毒液清洗了围裙,血衣则和永泽先生摘下的手表一起藏在了门口的信箱里。”

    工藤转头和幸山对了一个眼神,案件关键性的证物正是后者带过来的:“——或许永泽先生是想要利用‘灯下黑’的原理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信箱作为一个接收信息的工具,的确很少有人会去那里翻找。”他摇了摇头,“其实如果你丢到目黑川的河里,或者让南田小姐在去超市的路上随便扔在哪个垃圾桶里都会给我们增加取证的困难,可惜你实在是太过于完美主义了。我想,你是想等着警察离开之后,再取回衣物,彻底清洗干净吧。”

    永泽有哉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你特意告诉南田小姐要留好购物小票,因为小票上的打印时间是她不在场证明的重要证据。”工藤新一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短促地笑了一声,“思路没错,但将购物小票放在钱包里的行为,对于一个从来不需要给主家报销冲账的保姆而言,实在是有些太过刻意了。按照小票的时间和永泽宅与超市的距离反推,南田小姐在12:10左右出门,13:01完成采购,获取不在场证明,而永泽先生也卡着这个时间假装自己刚刚睡醒,在13:15报了警。富本巡查接到任务后,第一时间骑自行车赶到现场,五分钟后南田小姐回到家时,他恰好可以成为你们不在场证明的一部分。”

    富本孝也拿着笔录,稍稍挺直了脊背。从接警做完笔录到现在,他不知道已经将笔录中提到的时间反复看了多少遍,重要的时间点都在脑海中记死了。可工藤新一的整个推理过程行云流水,提到时间的部分没有丝毫谬误,无论是对嫌疑人心理还是行为的把控都堪称一绝。他明明只用了半分钟看笔录而已。

    这样的推理能力……与其说是从证据反推真相,不如说是从罪案发生的第一刻起,工藤新一就像是以上帝视角存在于现场,全程旁观了犯罪的过程。

    好险。

    富本孝也的手指捏紧了笔录的纸张。

    南田珠莉比他晚几分钟赶到现场,一看到永泽麻里奈沙发上的尸体就崩溃地哭了出来,永泽有哉和富本孝也将她扶到一边坐下时,女人的眼泪还像溪流一般潺潺流了满脸。富本家里也曾经有亲人离世,这种悲痛作不得假,因此在他的心里,南田的犯罪嫌疑几乎立刻就被这份眼泪洗脱了。

    现在想来,悲痛也好,眼泪也好,都不过是凶手在犯下罪行之后用于博取同情的表象。富本孝也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心中一时充满了懊悔和自责。南田珠莉正在床边坐着,方才被有哉抽在脸上的巴掌印边缘肿起,让她的左脸变大了一圈。富本看着她神态自若地梳理头发,想起自己刚抵达时面对歇斯底里的她作出的“会努力寻找凶手”的承诺,只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富本,”他却忽然听到工藤新一说话了,“那并不是你的错。”

    年轻的巡查猝然抬头,目光撞进正注视他的冰蓝色的眼睛里。工藤新一知道他在想什么!被洞察心理活动的无助和恐慌一时席卷上来,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好在警部补很快转开了目光,审慎地看向他身边的南田珠莉。

    “南田小姐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如果没有,”工藤对旁边的幸山使了个眼色,“幸山,竹部,你们就可以把人带回警视厅了。”

    名叫“幸山浩康”的警员明了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铐来:“南田小姐,永泽先生,辛苦你们和我们一起去警视厅走一趟。”在那里有法律的制裁等待他们。

    他身材魁梧高大,给南田珠莉戴上手铐时的动作却彬彬有礼。竹部扯了扯永泽有哉的领子示意他起身,男人看起来已经彻底放弃了诡辩,跟着竹部昌辉出门的动作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工藤新一为幸山浩康和南田珠莉让开门,小贯晴义已经留好了犯罪现场的采样证据,正在联系科警研负责后续处理的其他人。永泽宅大门一开一关,冷风席卷过境,吹起南田珠莉半身裙的裙摆。

    她双臂被反剪着拷在身后,头发披散垂在脸侧,走出保姆房时却忽然停住脚步,直视着站在厨房地中央若有所思的工藤新一,开口说话了。

    “我和有哉是青梅竹马。”

    工藤新一抬了抬眼睛,没有打断她。灰原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她身高只到他肩膀,此时正侧过身子,靠在警部补的胳膊旁边,露出半张脸和一只警觉的绿色眼睛。

    “我和他的关系,比他和麻里奈的关系要深得多……坚固得多。”南田珠莉将视线投向客厅,那里躺着麻里奈的尸体,“从十几岁就开始了,我和他,但是后来因为一场误会,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联系。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失业,有哉也和……结婚了。”

    她淡淡地微笑了下。

    “麻里奈的家境一点都不好。”南田珠莉忽然说,“我们家里都很穷,有哉是白手起家……麻里奈遇见他时,正是他最好的时候。”她短促一笑,想起过去川崎市寒冷的冬天,在棚户区四处漏风的违章建筑里,年轻的永泽将她的手揣进怀里,为她取暖,少年明亮的眼神就像温柔的星光,“我不是嫉妒她,我只是觉得不配……明明我们曾经有那么多幸福的回忆,真正应该在一起的是我们。真正应该走到最后的人是我们。”

    有一绺头发凌乱地垂在她的嘴边,一抹苦笑。

    “我知道他也一样爱我。他答应我会和麻里奈离婚,会和我结婚,我们会像小时候一样,继续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是南田珠莉的回忆,在二十几年之前,她曾无数次练习如何签署“永泽珠莉”这个冠夫姓的崭新名字,“我真的很喜欢麻里奈,她比我们小很多岁,可是……明明在那种比川崎还差的环境长大,为什么她就可以一直活得那么美好呢?”

    南田珠莉抬起头,神色痛苦又困惑。

    “警官,人都是会变的,我变了,有哉变了,为什么麻里奈就可以不变?我早就知道她怀孕了,我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用过的验孕棒。有哉有弱精症,知道麻里奈怀孕的话他是决不会与她离婚的……我从知道的那一刻就可以杀了她!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杀了她!”南田珠莉痛苦地向工藤新一的方向走了一步,“可是我没有。我曾经想过要好好照顾她,要好好看着她的孩子出生,要好好的……把她的孩子当作我的孩子对待。”

    她凄惨一笑:“警官,你大概不会相信,我是真的……没想过要伤害她。”

    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南田的话音落下后,房间里沉寂了一会。

    工藤新一抬起头:“南田小姐,你的这些话除了佐证你的杀人事实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杀人凶手在杀人现场用平静的语气坦言自己对受害人的爱,这样的情形工藤见过很多次。想要掩饰那份上不得台面的贪欲,感情是最好的借口。这是他习以为常面对的黑色地带,人性中最为卑劣的那部分。

    然而对于没有接触过这些的人来说……无疑一种精神上的雪崩。

    工藤新一察觉到灰原哀的手捏紧了他的衣角,便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到身后,在她的手腕上轻拍几下,聊作安抚。

    “今天我陪她去产检,回到家以后她和我说在网上下单了婴儿的用品,还有孕妇相关的书籍……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动过想要杀她的念头。”室内安静,南田珠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麻里奈的头发是她帮忙绑的,辫稍缠绕的头发上,系着一朵钩针向日葵,“可是她坐在沙发上远远地对我说她要学着做一个好母亲,学着……让她肚子里的小有哉幸福快乐地长大,我忽然就……”

    她的眼神投向左侧的洗碗池,那是她丢弃菜刀的位置。

    南田珠莉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工藤警官,你说……”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低下头看着地板,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看起来一无所有,却能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呢?”

    将永泽有哉和南田珠莉关进警车后座,竹部昌辉“咣”一声关上了车门。他回身看向寒风中的永泽宅。院墙外的信箱原本装着罪犯的血衣,幸山前辈回收之后已经将现场保护了起来。立在一侧的自行车已经被富本孝也骑走了,在案件交接到警视厅后,作为交番巡查的他需要回青叶台交番报到。越过萧瑟的庭院,永泽宅的客厅里露出淡淡灯光,小贯前辈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他拨了同事的电话,正等着后续处理的人员赶到。

    被他一个电话从休假中叫来的工藤前辈正和幸山前辈在院子里说话。二人站在小径上,幸山点起了一支烟,被工藤斜睨了一眼,便憨憨地笑着挪到了下风口的位置。工藤前辈带来的名为“灰原哀”的女孩站在他们侧后方的上风处,她穿着和工藤款式相近的灰色大衣,茶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原本被遮挡的白皙的脸颊来。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竹部摇头驱赶思绪,他轻咳了一声,快步跑到两位前辈身边等待指示,恰好听见二人的交谈。

    “……刚在青叶台做了一年的巡查,你觉得他怎么样?”

    “人不错,性格很稳重,观察也仔细。”

    工藤点点头:“我改天和白鸟课长说,一系人太少了。”

    竹部恰好在这时赶到,靠着二人交谈里的零星字句,福至心灵地定位到了刚离开的富本孝也。

    “工藤前辈,幸山前辈,”大男孩睁大眼睛,“我们要有新同事了吗?”

    幸山呵呵一笑,工藤也侧脸看向他。

    “我发现你的反应是越来越快了。”

    这不是一句否认,竹部便兴冲冲地继续问了下去:“真的?富本前辈要来一系了吗?”

    “目前还是待定,”虽然询问富本时本人表示愿意,但毕竟还没有知会过白鸟,工藤不想把话说死,便选了较为温和的措辞,“你也不要出去乱说。”

    “懂懂懂!”竹部连忙举起一只手发誓,脸上笑容不减。他很喜欢富本孝也的性格,戴眼镜的男人不善言谈,做事却一丝不苟:“如果……”

    他刚想畅想和富本共事的未来,三人的谈话中却突然插入了一阵钢琴声。竹部没学过音乐,只能听出那旋律简单悦耳,在空气里不疾不徐地旋转上升,令冬日的庭院里萦绕起淡淡的忧伤。

    幸山用手肘碰了碰工藤:“你的电话。”

    工藤从那铃声响起的一刻起就开始掏手机,此时已经按亮了漆黑的锁屏,皱起眉:“不是我的。”但他立刻就想起,院子里除了一系的三个成员外还有其他人。

    警部补神情乍然一动,紧接着,便像是刻意抑制般地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神态。这动作虽然轻微,却仍然落在幸山浩康的眼中。近三十岁的资深巡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唇角翘起了一个弧度,看向工藤新一的侧后方。

    钢琴声停了,名为“灰原哀”的少女接起电话。

    对面应该是她熟悉的人,因而她只是侧过身去,用语气词和电话那头交谈了几句便转了回来,收起手机。再抬头时,她发现原本在说话的一系三人已经停止了交谈,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灰原哀下意识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怎么了?”

    幸山早就转开了目光,竹部自知失态,忙不迭地鞠躬道歉。只有工藤新一仍旧看着她,英俊的脸上笑容淡淡:“谁的电话?”

    灰原走到他身边,耸耸肩:“博士,说晚上临时有事情要出门,让我自己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

    工藤新一伸手摸摸她的头:“我带你去吃。”

    他用的是左手,抬手时露出手掌外侧的创可贴,全被幸山浩康收进眼底。他挑起眉毛。

    情侣铃声、粉红色的创可贴和明显不符规定却仍然被带到犯罪现场的少女,这三者叠加在一起,如果他还猜不出来那个少女和工藤的关系,这十几年的警察生涯就完全可以说是白干了。

    然而之前工藤在办公室里接到女朋友的电话时总是说两句就挂掉,今天和灰原在现场一起待了这么久,他却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甚至还经常会询问她的意见。

    幸山想起竹部中途给他发的短信。灰原哀找到了重要的物证,工藤又将她称为自己的搭档——工藤是令和的福尔摩斯,他的女朋友就是他的华生吗?

    总觉得这个华生的出场实在是晚了一些。

    资深巡查乱七八糟地推理了一番,听到二人的对话,又想起今天是工藤的休假日,便伸长手臂拨了拨对面竹部的肩膀,示意他回车上。

    “那我和竹部就带着嫌疑人回警视厅了,”幸山说道,一边看向工藤新一,“休息日还把你折腾出来一个下午真是对不住,工藤。”他笑容诚恳,“你快和灰原小姑娘去吃饭吧。”

    他们并肩走出庭院。工藤新一抬手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太阳还没有落山,却被东京上空乌落落的阴沉云层挡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寒风阵阵,无限萧索。竹部坐进驾驶位,幸山则绕到一旁的助手席外。弯身上车前,他隔着车顶冲工藤挤了挤眼睛。警部补一秒钟就领会了他的暗示,他用左手危险地隔空点了点幸山浩康,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

    幸山装作看不见。他挥了挥手,坐进车里,看到灰原哀走到离工藤很近的位置,工藤低下头和她说话,又虚虚伸手拢住了她的肩膀。

    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

    “走,带你吃饭去。”

    目送着警车转弯离开街区,工藤低头看向灰原哀。他带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声音带笑,心情很好的样子,“灰原,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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