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商城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只零星有那么几个顾客说笑着走过，似乎对各家玻璃橱窗内的电子产品并不十分感冒。

    冲印店就挤在一层的拐角处。

    店铺不大，摆着2台电脑和1台打印机，似乎除了冲印照片，也接一些打印资料的生意。

    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看到两人时，并不热络，只懒懒地问了句：“复印还是打印？”

    时傲从兜里掏出储存卡，“洗照片。”

    “哦。”女人指了指身后的台式电脑，示意道：“自己拷贝，弄好了叫我。”

    时傲微微一怔，“行。”

    她提前删掉废片，所以要洗的照片并不多。但台式机网速慢，显示下载的绿色进度条始终卡在90%处。

    时傲百无聊赖地单手撑在下巴处，视线若有似无地瞟向昂沁。

    男人侧身站在灯下，不动声色地望着前方，柔和的灯光自上而下洒在他的侧脸上，透过垂在耳旁的几缕碎发，高挺的鼻梁若隐若现，时傲愣怔地盯着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心底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紧接着，仿佛有一束小小的火花，再脑海中，兹啦的一声骤然炸开。

    时傲惊了一下，回过神时，感觉喉咙发干，脸颊滚烫，额头上竟浸出几颗细汗，她抽开视线，眼神四下乱转，虚掩着嘴咳嗽了一声，作势问道：“开暖气了吗？”

    老板娘点了点头，难得从那张平静懈怠的脸上看到些许情绪，她勾了勾唇，笑道：“开了哇！不开冻死人哟！”

    时傲哦了一声，心想一定是室内暖气太足，她又穿得太厚，把自己都捂出汗来了。她下意识地将左手抚在胸口，似乎不敢相信，那样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是从自己的胸口处传出来的。

    身旁的电脑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时傲晃了晃神，从读卡器上取下储存卡，抬头看向一旁的老板娘，“下载好了。”

    老板娘不紧不慢地走到时傲跟前，示意她让开座位，她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后，用一种平静但不容质疑地语气说道：“你过3天再来取。”

    时傲点了点头，“好。”想了想，又问：“要付定金吗？”

    老板娘顿了顿，语气仍旧懒懒的，“要。”她说完掰着手指算了算，“50元。”

    时傲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元递了过去，老板娘这时候才猛地提起精神，一边找钱，一边问：“照片要塑封吗？”

    时傲想了想，“要吧。”

    老板娘从抽屉里翻出一沓10元，从里面抽出5张，递给时傲，她的视线在时傲身上扫了扫，又看向站在时傲身旁的昂沁，试探地问道：“你本地人哇？”

    昂沁淡淡嗯了一声。

    老板娘笑了笑，终于不再说那蹩脚的普通话，改而用蒙语和昂沁交谈了几句，见昂沁不怎么打话，热络了几句后便没再继续。

    时傲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顾着将手里的钞票折成小块塞进衣服里，塞好后，抬头看向昂沁，“走吧？去吃饭！”说着率先朝门外走去。

    一旁的老板娘眼神暧昧地盯着时傲的背影，感叹道：“小伙子有福气哇，媳妇儿这么漂亮！”

    女人的声音洪亮又清晰，昂沁愣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远处，时傲正扭头看向男人，被毛衣围住的脖子和耳根，不知何时，染上一层红晕，不耐烦地喊道：“快点呀！我饿啦！”

    昂沁没再解释，自顾自地跟了上去。等他走到跟前，时傲微微侧过头，问：“去上次那家店？”

    昂沁眼眸闪了闪，默不作声地避开了女人的目光，沉声道：“都行。”

    时傲撇了撇嘴，“好吧！”垂在身侧的手，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衣角。

    去往阿妈蒙餐厅的路上，谁也没再说话。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年轻的服务员照例提来一壶奶茶，一边添茶，一边热情地介绍着店里的特色菜，时傲随便点了几道，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和清冷的电脑城不同，阿妈蒙餐厅里热闹非常。刚刚经过门口时，时傲便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蓝色大巴，原来那一车载的都是游客，此刻正招呼着服务员点菜。

    年轻的小姑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又叫来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服务员，这才稳住局面。

    时傲抿了一口茶，视线不由自主地慢慢转向昂沁。透过蒸腾的热气，男人清俊硬朗的脸庞显得不那么清晰，原本漆黑微冷的眉眼也添上几分柔和。

    不知怎的，耳边再次响起打印店老板娘的声音，虽然离得远，但仍旧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里，想到这里，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地问道：“刚才老板娘跟你说什么呢？”

    昂沁愣了愣，搪塞道：“没什么。”

    时傲神色一僵，讪讪道：“哦！”

    不远处的中年旅行团终于点好菜，为首的那个穿着橙红色外套的年轻女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有关海拉尔的故事。

    一旁的昂沁始终安静地坐着，似乎从不为旁的事情动容，这让时傲感到既郁闷又难受，她默然半晌，脱口而出：“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抬眼，恰好撞进那道深邃清冷的视线，眼神一滞，一股热气贯穿身体，过电一般，心跳猛的加速，紧接着面颊突突跳个不停。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面前的骨瓷碗，猛地灌下一口热茶后，清了清嗓子，故作平常地解释道：“咳咳，我给你介绍女朋友。”

    男人垂下眼睑，眼神晦涩不明，“不用。”

    “嘁！”时傲咽了咽口水，略抬高声音，“不用就不用，我还懒得给你介绍呢！”她朝远处望了望，视线飘忽不定，喃喃道：“怎么还不上菜呀！”

    远眺的目光在收回时，和不远处烫着一头泡面卷发的中年大妈撞到一块，时傲愣了愣，就见大妈径直朝这边走来。

    “小姑娘能帮我们拍照吗？”许是担心时傲拒绝，又补充道：“就一张，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行吗？”

    换成平常，时傲指定不会搭理，但和昂沁待在一块实在太尴尬了，于是点了点头，“行。”

    闻言，大妈立时笑了起来，满头的泡面卷发富有弹性地集体跳了跳。

    一路上大妈的两瓣嘴皮子就没有歇过，介绍着他们是如何从沈阳一路杀到哈尔滨，图经齐齐哈尔再到海拉尔的故事。讲到哈尔滨时，她笑道：“哈尔滨比我们沈阳冷多了，我们有个朋友赶时髦，儿子给她配了副隐形眼镜，去冰雪大世界的时候忘记放在酒店，结果就被冻在那个小盒盒里啦！”

    “齐齐哈尔的烤肉老好吃了，风景老美了！”

    “我们在海拉尔待2天，下一站去呼和浩特。对啦！老妹儿知道呼和浩特有啥特产不？”

    时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是本地人。”

    大妈愣了一下，“你也是来旅游的呀？”

    时傲点了点头，她实在不太习惯人际交往，讪讪地笑了笑，求救似地扭头看向身后，昂沁正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餐盘，时傲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些后悔。

    旅行团的众人早排好队形，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统一笑容，大妈将相机递给时傲后，比着剪刀手站到人群中央。

    时傲调好相机参数后，招呼着大妈们换新动作，“我喊123，你们喊茄子哦！”她习惯性地思考着构图和角度，连连按下数十次快门，这才满意地将相机递还回去。

    不远处，昂沁微微侧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女人的背影，那张一贯神情冷淡的脸庞，闪过淡淡的动容。

    趁大妈忙着看照片的空档，时傲快步溜走，生怕大妈再热情地拽着她天南地北地聊下去。服务员早将菜上齐，时傲盯着满桌美食，咽了咽口水，一屁股坐到昂沁对面的椅子上，抱怨道：“饿死我啦！”

    昂沁放下骨瓷碗，将一次性筷子递到时傲面前。

    时傲愣怔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接触到男人的视线，她快速地从男人手中抽走筷子，轻咳了一声，“谢谢。”

    昂沁盯着空空的指尖出神，默不作声地抽回视线，“嗯。”

    时傲夹了一块烤羊排，故作惊讶道：“天呐！这些菜看上去真好吃！快吃吧！”其实大部分菜上次都吃过。她轻轻咬了一口，羊肉混合着孜然等各色香料的复合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她满足地眯着眼睛笑了笑，已然将先前的尴尬抛诸脑后。

    餐厅门口又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当地人，穿着传统蒙古袍，似乎提前喝过酒，鼻子和耳朵都红红的。服务员领着几人坐到时傲身后的桌子。虽然隔着几桌，但他们声音高昂，气氛活跃。

    时傲悄悄瞥了一眼昂沁，这样安静地吃饭让她不太适应，于是在夹第二块羊排时，她语气平常地问道：“你大学在哪儿读的？”

    男人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呼和浩特。”

    “哦。”时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去过内蒙古以外的城市吗？比如哈尔滨？首都？上海？”

    男人抬眼，声音很淡，“没去过。”

    时傲撇了撇嘴，略有些失望，“好吧。”昂沁的淡漠让她没有再继续话题的兴致，夹了一片牛肉到碗里后，自顾自地低头品尝着。

    昂沁的目光在女人头顶停了停，冷峻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探究，“你呢？”

    时傲愣了愣，握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抬眸时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眸中，“什么？”

    昂沁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克制又不失冷静地沉声问道：“你去过哪里？”

    时傲嘴角一翘，没料到昂沁居然主动跟她说话，原本平静的脸庞闪过一丝欣喜和得意，她将筷子一放，细眉微挑，“那可多了！西藏的布达拉宫、新疆的赛里木湖，当然还有内蒙古啦！”

    “长白山、冰雪大世界、沈阳故宫、埃菲尔铁塔、金字塔……”

    女人轻软柔和的声音在耳边沙沙震动，昂沁乌黑的眸子沉了沉，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

    她是城里娇艳的花，是过境的风，长途跋涉地赶来，不过暂时贪恋内蒙风光。可这草原上的一花一树那样普通平常，凭什么能将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