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苏小北开始不分昼夜地训练一千米，但毫无疑问的，他没有一次冲过那堵墙。
偶尔几次，苏小北能看见操场边缘一个女生鬓间被阳光照的闪闪发光。
再后来，李鱼再也没出现过。
“草！！！！！”
苏小北跪在跑道上用手猛垂着地。
郭嘉在他身侧讪讪地说道：“还不放弃吗？在这样跑下去你会被累垮的”
苏小北猛地爬起，猩红的眼眶死死盯着郭嘉：“你懂什么！懦夫！”
郭嘉没好气地看着苏小北：“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全短跑队都是懦夫吗？”
苏小北无声地张了张口，沉默着看着郭嘉，他的目光有些悲悯。
“你真的很奇怪，苏小北。”郭嘉望着天空楠楠说到，他朝苏小北走近，拍了拍苏小北的肩。
“我陪你一起跑吧”
没管苏小北复杂的神情，郭嘉搓了搓手，移开了视线：“那天我看到了，你的右腿在空中就像个果冻似的Q弹”
还有教练宛如神明般的响指。
郭嘉朝苏小北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随后蹲伏在地。
苏小北看着屁股比他还翘的高的郭嘉，仰头擦了擦汗，然后小跑过去直接一脚踢在了郭嘉屁股上！
郭嘉：？
“少给我装！”
苏小北笑着搓了搓手，随后兴奋地双手撑地蹲在郭嘉身侧。
“你喊口号！”，苏小北笑嘻嘻地偏头看着一脸无语的郭嘉。
郭嘉摇了摇头，清空脑中思绪，随后正色道：
“冲！”
两人如动车般飞了出去。
什么是动车？飞奔着的郭嘉喃喃自语，他咬紧牙关开始稳定最高速度，面目狰狞的最后一刻，他再次撞上了那堵近在远方的墙。
一层厚厚的薄膜又一次让他的腿濒临崩溃。
“还好吗？”，苏小北扶着一瞬失去知觉的腿，喘着气冲郭嘉问到。
郭嘉径直坐在地上，“你没感觉吗？”
“什么感觉？”苏小北拍了拍双腿，坐到郭嘉身旁。
“变成残废的感觉”
郭嘉扯了根草坪上的草放在嘴里嚼着，淡淡地生青味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苏小北两手撑着草坪，看着湛蓝的天空咂了咂嘴，随后躺了下去。
“哦”
“什么？”，郭嘉有些疑惑，偏头看着闭上眼的苏小北。
“我习惯了。”
极度淡然的声音传入脑海，郭嘉怔怔地看着躺在草坪上宛如睡着的苏小北。
......
“李鱼......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夕阳西下，郭嘉和苏小北走在回宿舍的小道上。
大多数人这时候都已经去食堂吃晚饭了，这条林间小路显得极为寂静。
“没有要和你抢的意思啊！我就是随便问问”，郭嘉的神情有些紧张，语速极快。
苏小北扬了扬眉，一只手旋转活动着肩膀，偏头望着郭嘉：“你觉得呢？”
“你tm的......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郭嘉撇着嘴，做着一副要揍苏小北的模样。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苏小北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郭嘉愣了愣，“我觉得你现在，和那个李鱼越来越像了”
苏小北顿了一下，他仰起头像是在想些什么。
郭嘉等待着苏小北继续说下去，但苏小北好像没有开口的意图。
和往常的嬉闹打趣不一样，他俩竟就这么安静地走着。
自从李鱼出现后，苏小北每天便不再和他一起回宿舍。
今天，还是这将近两个月以来头一次与他同行。
两个月，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但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郭嘉扭头看着思索的苏小北，仿佛又看到了苏小北那不自量力却又无比坚定的一次次冲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顺着血液泛至他胸膛。
“我也......”
郭嘉刚想开口，苏小北倏然出声打断了他。
“如果你和李鱼接触过，你会发现人们对她的形容词并不是无中生有......她是真的很奇怪”
说到这，苏小北笑了笑，他顿了几秒迎着夕光缓缓开口。
“但不是人们口中的孤僻古怪，而是一种特别的、无法忽视的奇怪”
“她偶尔会和你开恶俗的玩笑，偶尔又会静静的望向远方发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你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上一秒她可能还在笑着和你讲话，下一秒就会突然与你隔绝开来。”
“在这个人声鼎沸的世界里她的身上就像笼罩了一层厚厚的薄膜”
苏小北慢慢回忆着，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李鱼那家伙，如果我说我会特别想她，她肯定不会相信。\"
“相反......”
“没有告别的离开，或许会让她记住我很久很久”
苏小北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脸打算继续和郭嘉说......
郭嘉竟在打电话！
\"不是，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我这么认真地和你讲欸！”，苏小北痛心疾首地看着满脸平静正拿着手机的郭嘉。
郭嘉神色莫名地朝苏小北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指着前方，犹豫地开口：
“......教练说他在前面等你”
苏小北皱起了眉头。
* * *
“你不会成功的，苏小北”
教练依旧抽着烟，慵懒地靠在一棵树下。
苏小北没说话，他沉默地盯着在橘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的教练。
苏小北不明白，教练一直阻拦他的原因是什么。
即使真的要付出什么代价，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应该与教练无关才对，但现在这副情形......好像真的有点严峻。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
苏小北蹙眉反问道。
教练猛吸了口烟吐出来，烟雾缭绕上他的眼眶。
“因为在你成功之前，你会死”
苏小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太理解教练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教练眯着眼，将烟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如果你执意要继续跑那一千米，你的身体会崩溃的......郭嘉应该和你说过吧？”
“他曾经和你一样，为了跑进那一千米不惜赌上一切”
“但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退缩了、害怕了。”
“你敢保证你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能做出与现在的你，同样的选择吗？”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苏小北听的朦朦胧胧的，他死死盯着教练一张一合的嘴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传闻中自杀成千上百次的头发上别着樱桃发夹的女生。
有时候苏小北会想，如果他没能去天台阻止李鱼自杀，他或许能活得很轻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生活在垂丧的压力之中。
跑进一千米，到底是为了证明给李鱼看？还是因为他那无法言说的执着？
答案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假如，因为那个所谓的‘死亡’，他真的不能跑进一千米，但他还有另一条路。
一个女孩在树荫下半侧着身子的脸在这一瞬间电光石火地穿透了他凝滞的思维。
李鱼。
苏小北眼底渐渐浮起与李鱼如出一辙的火光，他鼻头一酸，冲着教练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放弃！”，教练低沉地嘶吼着。
苏小北死咬着牙，“但我还有另一条路可以选！”
教练瞪大双眼怔愣着看着苏小北，他没想到苏小北会说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话，令他一时语塞。
“李鱼对我说，如果我在22岁前还不能跑进一千米，就不用再尝试了。继续尝试的后果她没有对我说，但现在我明白了”
“我原本也以为我可能应该放弃了，但李鱼突然又告诉我她还为我准备了另外一条路”
“那一刻我忽然就想通了，就算我22岁前没跑进一千米，我也绝不可能放弃！”
“李鱼都死了成千上百次了！我凭什么要怕死！”
最后一句话苏小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看着表情凝滞的教练，愤愤转身，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再次开口。
“还有，教练，我最后一次叫你教练，有句话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苏小北的眼底浮起一阵又一阵的炽热，脖颈间的血液逐渐浮上脸庞，他定定地看着教练，平稳却有力地说到：
“短跑教会了我一切，唯独没有教会我放弃！”
苏小北说完，转身即走。
望着逐渐走远的苏小北，教练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下，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疲倦，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想了想，随后缓缓朝着物理学院走去，最终停在了一块展示牌下。
头上别着樱桃发夹，几缕散发落入额间，目光冷淡地望着镜头。
李鱼，教练喃喃自语。
目光随之往下移。
在头像的下方，写着一句话。
“天才，只是见我的入场券”
眼神有一瞬凝滞，教练不禁失笑，摇着头往食堂走去。
而后，穿着蓝色体训服的一名男生从暗处慢慢地靠近展示牌，仰头驻足停留了很久很久。
......
苏小北再次回到了那条林荫小道，一个人。
他的眼睛有点酸，试着用手揉了揉，居然揉出了眼泪。
苏小北将衣服掀起擦了擦泪水，小声地啜泣着。
“苏小北，你哭什么？”
冷淡的声音由远及近，涌入苏小北耳膜。
李鱼？
神色震惊，苏小北的眼中泛着光，来不及擦干眼泪就迫切地转过头。
“李鱼？你还没走？”
李鱼注视着他，缓缓走近，神色平静。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苏小北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不自然的摸着后脑勺：“哦......那再见”
“不是再见”
李鱼平稳的声音让苏小北的心不由紧绷。
“那边见”，李鱼说完，便转身欲走。
苏小北闻言快速拿衣服抹了把脸，急切地用手将李鱼拉住。
“等等，我还有点话要和你讲”
李鱼慢慢转过身子，看着眼眶通红眼角却弯曲的苏小北：“什么事？”
“你看啊，就是，不管什么虚假还是真实的世界，只要努努力，都是可以到达的，但是唯有生与死的隔断难以连通”苏小北说完这话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李鱼。
这傻子，估计毕生的知识都用上了吧。
李鱼偏头看着即将消失的落日，随后看了眼表情不太自然的苏小北，“你想说什么”
苏小北侧过身去，“我听说，我听别人说的！要去那个世界的方式很残酷，我们可能会死，到时候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小北偏头看着轻蹙着眉的李鱼，有些沉默。
......
“最好，活得久一点”
李鱼愣在了原地。
＊＊＊
至此，在这个世界上苏小北再也没有见过李鱼。
李鱼消失了。
不，李鱼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