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蓝色的蝴蝶，泛着荧光，从远方扑腾到我眼前。
望着即将停留在她鼻尖的蓝色荧光蝴蝶，它的背后像是撕裂出了无数的世界。
李鱼凝视着眼前的蝴蝶，心里像是下起了绵绵大雨。
* * *
李鱼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的是头发花白的院长。
他伸出一只手朝着李鱼打着招呼：“感谢你，撑到了新世界！”
飘渺的声音引起耳膜丝丝震动，李鱼轻眯着眼，虚弱地朝院长露出一抹笑容。
闭眼休息了段时间，李鱼缓缓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那个小子呢？”，院长问。
李鱼看了眼手上的针管，答非所问到：“院长，能帮我查查贡嘎雪山有多高吗？”
院长拿出手机点了点，几秒过后将手机伸到李鱼眼前几米。
“7556米”
这么高......李鱼思索着侧过头，看着窗外醒目的冲天巨楼——双子塔。
省城地标性建筑。
一股属于她的记忆鱼跃般涌入脑海，李鱼不由叹气浅笑着。
她叫李鱼，出生在一个物质与精神都匮乏的小镇上，父亲嗜酒早逝，母亲喜欢打牌。
和在虚幻世界里一样，李鱼从小便是那个在周遭人眼里特别奇怪的人。
越长大，越奇怪。
思绪逐渐飞远，李鱼回头看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院长，两人相视一笑。
“院长，你遇见那个，万年难遇的，‘超级闪电’了吗？”
李鱼盯着眼前的白墙抑扬顿挫地朝院长问道。
院长歪头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洒然一笑。
李鱼淡淡地回道：“你运气真好”。
“我也这样认为”
院长微笑着看着额间冒着虚汗的李鱼，颇有些感慨。
站在终点回看你那狂妄无边的赌博轨迹，只能看到一条奇怪无比的命定之路。
神圣的命运之轮在你决定不顺从它的那一刻开始，竟就已经被你握在了手中了。
院长微笑着顿了顿，手指交叉握紧，“你叫那个男生去爬贡嘎雪山？”。
“怎么可能？”
李鱼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的感知着自己疲软的双手。
“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突破那个世界专属于你的设定，但没办法，他暂时做不到”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念想”
这个念想，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鱼停顿了几秒，回神看了看院长，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些奇怪的地方。
院长率先郑重地开口：“我们是因为很清楚关于自己的设定是什么，所以才能成功脱离出来”
“但关于那个男生，不管是跑进一千米，抑或是你给他拟的攀爬雪山的计划”
“希望都无比渺茫”
李鱼弯腰摸了摸自己暂时只有轻微感知的双腿，蓝白相间的条纹刺着她的双眼。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
她伸手扶了扶发间的樱桃发夹。
“所以也没有期待过”
......
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李鱼终于能正常的走路了，但她还是习惯坐着轮椅穿梭在各大医院之中。
这样奔波的日子已经持续三个月了。
今天是她和院长约定好的日子。
李鱼扶着轮椅从医院电梯出来，顺着拥嚷的人群赶到医院大门口。
看着表情揶揄无比八卦似笑非笑正朝她走来的院长。
李鱼：......
“我是真没想到啊，李鱼，你竟然会对一个认识一个月时间的人这么上心”院长拿着一个封袋，促狭地笑着，朝李鱼额头晃了晃。
李鱼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在旁边人震惊的神情中一把从院长手中扯过了封袋。
“你妈呢？”，院长走到一根柱子下点起了根烟。
李鱼仔细阅读着封袋内的每一份资料，随口答道：“打麻将去了”。
院长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烟，微眯着眼，“从某方面讲，你妈和你还真挺像的”
李鱼回头看了院长一眼，继续盯着手中的资料。
院长默默抽着烟，吞吐着烟雾。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李鱼她妈。
他花了半天时间接受了自己在现实中是一名爱看科幻小说的滴滴司机，但他无法接收这个发间夹着茶花饰的女士竟因为一则小道消息，就翻越万重山来到他病床前。
\"你认识李鱼吗？\"，她这样对躺在床上的院长说。
院长点点头，女士再次提问。
“她会和你一样醒来吗？”
会。
院长露出一抹笑。
女士像是理解了他的意思，优雅地起身往窗户边走去。
“我很清楚我女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不太出女士的语气是什么样的，不冷不淡，不急不缓，就像在说一个稀疏平常的故事。
“以前我很喜欢看书，丈夫酗酒，于是我爱上了打牌”
“我女儿的人生由垃圾场的废铜烂铁铸成，那里没有读书声，只有无数锁链坠地的声音”
“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
女士望向远方低眸不语。
“但她一个人却从十八线小山镇走到了省城，又一个人去了新西兰”
“给我留下一大笔钱悄然睡过去”
说到这女士笑着开口：“我可不信我女儿就会这样睡过去”，她带着一股自得望着躺在病床上的院长。
院长看着望向他的女士，像是看见了那个无论何时眼神都无比坚定的李鱼。
他虚弱地朝女士开口。
“当然不会”
......
“院长，接到单了吗？”
院长被李鱼的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院长摇了摇头。
“那载我一程吧”，李鱼拿起封袋晃了晃。
院长将烟以一个精准的抛物线轨迹丢进垃圾桶，随后站到李鱼身侧，微微弯腰。
“请”
李鱼笑了出来。
* * *
“处于持久植物人状态中的成年人，大约有50%的机会能在头部受伤后开始的6个月内重新恢复一定程度的意识对环境能有所反应，通常会发生永久性的脑功能障碍，但过了半年以后,愈来愈少的病人能对周围环境有任何系统性的感知。”
医生有些遗憾的看着李鱼。
“这位病人已经躺了四年了，醒来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李鱼神色僵硬地盯着医生，少顷，固执地说：“几乎等同于零，那不也有一丝醒来的几率吗”
“即便醒来又能做什么呢，这位病人遭遇车祸失去了一只腿，对他而言，或许永远沉睡才是最好的”
听着医生的话，李鱼陷入了沉默。她看着病床上浑身布满管子的男生，属于他右腿的位置空荡荡的，但她却仿佛看见了苏小北在烈日下驰骋的画面。
以及，苏小北答应她的事。
“他会醒来的”
李鱼慢慢开口。
“医生，你不是他，所以你不会懂他。”
“也许几率渺茫，但他不会放弃的”
医生的目光从苏小北那转移到了李鱼身上。
“我确实不懂”
“你是李鱼吧，第二位自我苏醒的植物人。”
“你们轻而易举地描述了那个充满限制的世界，的确不可思议”，医生点了点头，失笑到：“相比于第一位接触‘超级闪电’的大叔，你这位自杀成千上万次的女生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他真的会醒来也说不定？”
李鱼静静地盯着病床上的少年，些许时刻过去，她浅笑着再次说了同样的话。
“他会醒来的”
......
转眼两年过去了，在苏小北22岁生日这天，他依旧没有醒来。
往后的每一年里，李鱼每天都会在网络上查询贡嘎雪山的海拔高度，视线每一次都在那个7556米的位置停留很久很久。
也习惯每天去医院看望躺在床上一直没有苏醒迹象的苏小北。
偶尔有几次，苏小北的心率波动起伏很大，李鱼很清楚，他一定去爬贡嘎雪山了。
有时候李鱼会想，如果没有遇见苏小北，没有往后的一次次见面，也许他会在那个世界活得很幸福。
她的出现对于苏小北而言或许是一种更深的绝望与黑暗。
一想到这里，李鱼便悲从中来。
离开虚幻世界的第六年，李鱼提着水果从容地走在医院走廊里。
她对着来往的每一位医生护士都点头微笑，这是她每天都必须要做的事。
李鱼轻车熟路地往苏小北病房走去，却看见了不同往常的一幕。
一位护士急急忙忙地从苏小北病房跑了出来，一脸不可相信的嘟嚷着。
李鱼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事情。
从天台到跑道，从虚幻到现实，她期待这一天太久了。
李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她要保证苏小北能一眼看到她那标志性的发夹。
控制着情绪推开门，一群医生正围着苏小北惊呼着，李鱼站在他们之外欣慰地微笑着。
她推开拥挤的人群，提着篮子竭力挤了进去。
苏小北睁开了眼。
李鱼恢复了冷漠。
喧嚣的人群忽然安静。
李鱼愣住了，她看着苏小北奋力地想要挣起身来，双手颤动着支撑着他的身体。
许久之后，苏小北终于靠着床坐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额间泛着虚汗，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指着她。
李鱼看见苏小北张着口，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凭借口型，好像是，七......
“7556”
苏小北虚浮的声音带着坚定却又无比自得。
李鱼泫然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