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管理好表情，偏头看向余声，不料对方正在静静注视着她。

    她飞速瞥了眼相册中的那张照片，并再次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对方。余声淡淡笑了一下，无声地点了下头。

    是他。

    那张把余晓峰和那口神秘古井直接联系在一起的线索，居然是余声提供的。

    余声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擦擦嘴角，抬眼对毫不知情的陈玉兰说道：“陈阿姨，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陈玉兰微笑：“客气了，家里随时欢迎你来。”

    “既然陈默晚上还有约会，那我就先告辞了。”他说着站了起来，又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那本依旧摆在陈默眼前的影集，语气如常，“这些照片很有意思吧，你还想再看看？那么，我下次再来取——”

    “我今晚有空。”陈默说着站起身，合上影集递给他，抬眼直接问，“余总还想聊聊吗？”

    余声点点头，漆黑的双眸沉沉注视着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今晚余声是有备而来的，这本影集就是他为她精心准备好的鱼饵。陈默想着，却不知道他到底想搞什么鬼，但就此看来，在余晓峰这件事上，她和余声大概是站在同一个阵营里的。

    为了弄清所有的真相，她只能主动上钩去看看了。

    “我们走吧。”

    陈默说完，转过身向陈玉兰挥手道别。与此同时，别墅门外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

    陈默快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果然看到了高歌。

    她愣了一下，因为高歌已经递上了一捧花。是当季盛开的淡紫色芍药。他逆着光站在花束后面，穿着一身不太常见的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还特意打理了头发，好看得不像话。

    “抱歉啊。”陈默心虚地对他说，“我今晚临时有点别的事。”

    下一秒便看到了跟在女朋友身后走来的余声，高歌立刻皱起眉头。

    陈默接过花放进屋里，又轻轻勾住高歌的手臂：“我和余声还有些事要谈，抱歉和你爽约。”

    她的语气尽量温柔，好让他没那么难受。

    高歌的脸色很体贴地迅速恢复了平静，他抬手比划：那我等你。

    她这才想起，他们还有一场约好的电影，随即对他笑了一下：“如果时间赶不上，就算了吧，下次换我约你。”

    这时，身后的余声清了清嗓子：“陈默，我们走吧。”

    “走啦。”她挥挥手，耷拉着脸对他说。

    那只做了漂亮美甲的手他还没来得及握住，就已经从他的小臂上滑落，高歌有些失落地跟着二人转过头去，目光一路追随着他光彩照人的女朋友坐进了别人的车里，心也跟着暗了下去。

    像这样的感觉他很熟悉，曾许多次看着那无比光鲜的二人并肩而行，他都会自卑难过。

    但现在，抛开那些自卑难过，他更多的是担心。

    虽然陈默说过，之前的案子是余声的助理一手谋划的，但高歌觉得，那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助理，连助理都作恶多端了，老板又能有多清白无辜呢？

    蛇鼠一窝罢了。

    他只认这个简单的逻辑，所以，余声这个人同样很危险。

    目送载着他们的那辆兰博基尼驶出车库，高歌也坐进车里，在夜色中跟了上去。

    ***

    余声罕见地自己开车，今晚果然是他的私人行程。

    陈默坐在他身旁，等车子发动后直接进入正题：“那张照片的复印件，是你派人捎给我的？”

    “不过当初送过去的时候，还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你。”余声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中尽是运筹帷幄之意，“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你都把原件照片放到我眼前了，不就是怕我不知道吗？”

    “所以，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咱们两个，目标一致。”

    “什么目标？”陈默装傻。

    余声的目光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却什么也没说。这时候，陈默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低头看去，接连三条消息，都是高歌发来的。

    ——报备一下，我跟在后面。

    ——不打扰你们谈事，如果有危险，我马上出现。

    ——没吃醋，就是有点担心你。

    如果说读到第一条消息陈默还有点恼怒，到第三条时，她已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跟都跟来了，态度还那么乖，还能怎么样。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抬头朝一侧的后视镜看去，那辆黑色大G果然如暗夜中的猎豹一样，悄然跟在后面，令她突然体会到某种柔软的踏实感。

    被人牵挂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见余声的车一头驶进酒店的地下车库，陈默偏头冷冷问：“余总谈事，是在酒店里谈的？”

    余声停好车，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酒店房间安静又私密，适合谈事，倒是你，紧张什么？”

    陈默讪讪笑了，她不紧张，只是膈应。

    余声住的酒店套房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奢华得不像样子，总是弥漫着香烟洋酒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床头的抽屉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玩具，没准还能在床垫底下拎出一条不知是谁落下的丁字裤。

    拉琪已经替她受够了。

    陈默想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一个小时，够了吗？”

    余声不屑抬眉：“陈默，你变了，变得生分了。”

    陈默笑笑，随手又从拎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镶着宝石的折叠刀，在他眼前晃了晃：“大晚上孤男寡女，我带上这个心里踏实，余总不会介意吧？”

    余声脸一沉，径直下车离开。

    ***

    和数月前的艳俗画面不一样，余声所住的套间既干净又整洁，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仿佛这里住的不是余声，而是小说里的高冷禁欲总裁。

    不过那种东西，现实里根本就不存在。

    进屋后陈默环顾四周，问道：“余总在这里住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转身询问陈默：“想喝点什么？是让服务台送些酒水过来，还是尝尝我泡的茶？”

    陈默这才注意到，茶几上还有一整套茶具。

    这个余声，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在心里暗暗打鼓，更加警惕了。

    “不用，我不渴。”她说。

    余声怔了一下，随即轻笑着点头：“那咱们就开始吧。”

    二人在茶几边的两只独立沙发里坐下，余声突然递上一只浅绿色的绒面盒子：“陈默，送你的。”

    只是看了眼盒子，陈默大概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她有点惊愕：“为什么要送我？”

    余声语气诚挚：“还没正式祝贺你，顺利化解了一场大劫。”

    “太贵重了。”陈默摇头。

    余声低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四叶草五花手链，他捏起一端将它拿出，喃喃说道：“黄金红玉髓的，喜欢吗？”

    喜欢，但不需要。

    今天白天，她已经在商场里给自己订了一条同品牌的手链，而且是更贵的带钻的。

    “不如下次见面时，余总送我一束花代替，那样的话，我或许还能毫无负担地接受你的心意。”陈默坦然笑笑，“我们说说余晓峰吧。”

    “听警局的人透露，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交代。”

    陈默抬眉：“所以他还在等你们董事长出手保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余声有些失望地把手链放回盒子里，抬眼有点无奈地看向陈默，自嘲般笑了一下。

    “他啊，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

    余声说，自打他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母亲对此似乎早已麻木，装作视而不见，一边努力动用各种资源协助父亲的地产事业，一边像没有心的机器人一样维系着婚姻和家庭。

    后来公司赶上地产热潮，成了冬城当地知名企业，父亲却盯上了冬桂山脚的那片地。

    在外人的眼里，董事长热衷风水迷信，认定了那片地是全城风水最好的宝地，所以不惜一切要拿下它。但母亲某次闲聊时说漏了嘴，余声才察觉了这件事的另一个版本，在冬宝寺外的那片农宅里，住着父亲的情人和另一个儿子。

    研究生毕业后，余声从海外回到冬城，已经做好了继承家业的准备，却发现父亲身边多出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和意气风发的余声完全相反，像是藏在黑暗中的幽灵，来无影去无踪，在公司的员工档案里甚至查无此人，只是偶尔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会察觉到他竟出现在父亲的身边。

    余声问过父亲，父亲含糊地说可能是公司里新来的实习助理，高人算过八字有助于公司发展，所以留在身边，偶尔带着出席一些场合。

    余声不是傻子，悄悄雇了私家侦探调查，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名叫余晓峰，就住在城外冬桂山脚的村子里，家中只有一个多病的母亲。这份调查结果和小时候听来的传言吻合，余声怨恨父亲，同时也恨极了那对抢走父亲的母子。

    在陈默惊异的眼神里，余声苦笑了一下，继续陷入回忆：“那天，我拿着私家侦探查到的地址找了过去，想和那个女人交涉，想着说服她停止继续纠缠父亲，或是给她一笔钱让他们母子远走高飞，可我没想到，父亲的车居然就停在附近。”

    “一切都坐实了。”余声回忆起那刻骨铭心的一天，摇了摇头，“我突然改变了来意，转身躲进冬宝寺旁的一处暗角，举起手机，我打算拍下他出轨的证据，然后威胁他，必须由我继承桓荣地产。”

    “后来，我听到了沉重的开门声，看见父亲，他正铁着脸走出冬宝寺。”

    陈默的心头震撼了一下，难道，余晓峰只是帮大佬顶罪的那个？

    余声温和平静的视线与她一时慌乱的目光相接，他随即缓缓低下头继续讲述：“我拍下了几张做不了任何证据的照片后，发现他驱车离开，可是等车子走远，我听到冬宝寺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和重物拖拽声，想着那里已经废弃了小半年，莫非真的闹鬼，可我又担心是父亲曾在里面和人密谋什么，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蹑手蹑脚地朝寺门走去，就看到了大殿前院子里的那一幕。”

    陈默思索着他的话，向他确认：“你看到了余晓峰在用砂石填井？所以，那张照片也是你拍下的？”

    余声看着她，幽幽地继续说：“我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扔下去的尸体。”

    有一秒，陈默觉得自己五感尽失，只有心脏在胸口不停地咚咚跳动着。很快，视线再次清晰，她看见余声向她递来了另外几张照片。

    那是她之前没见过的，余晓峰处理一具女尸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