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叫余晓峰的人是想取代我，成为他的儿子。”
“他不惜牺牲自己，帮父亲处理生意上的那些无法避免的脏活，甘愿成为他的刽子手，然后赢得他的信任，他的偏爱，他的股份，他的公司！”
“可我即便拿到证据又有什么用？那是我的父亲，也是我家的产业......呵。”
陈默从他自言自语般的念念有词中抬起脸：“你说，余晓峰帮你父亲处理生意上的事，这个死去的女人也和他的生意有关？”
她低头又看了眼手里的那些照片，并没有拍到女尸的脸，只是手上的皮肤可以看出常年累月的辛劳，大概是务农的女人。
“嗯。”余声苦笑，若有所思地盯着陈默，“再说下去，就要透露桓荣地产的商业机密了。”
陈默笑笑：“好吧，那我不问——”
“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余声却主动打断了她，面带嘲讽地娓娓道来，“你知道冬桂山脚下的那片地是怎么到桓荣地产手里的吗？”
陈默的心中早已有了模糊的猜测，她却向他摇摇头。
“呵，是没人能想得出的阴招，狠招。”余声讪笑，语气不屑，“那片地的拆迁成本很高，加上还有一处文物保护单位，即便是征收，政府也自有规划，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桓荣地产手上......可他有妙招，先是花重金遣了冬宝寺的僧人回乡，又买通了几户农民散布闹鬼的传闻，舆论越演越烈，轻信的人跟风搬走，半信不疑的人也耐不住每每入夜后的恐惧折磨，至于那些坚守的钉子户，就是照片里那个女人的下场。”
“这个女人，我后来悄悄调查过，是当年的最后一个钉子户。”
陈默不由得再次低头看了一眼照片里那个可怜女人没有生命的背影，喃喃说道：“手段太狠了。”
“后来，冬宝寺和那片农宅，一共上百亩土地废弃成了荒野，由政府接管处置，据说当年分管这项事务的副区长很谨慎，不但没被重金收买，还一直不肯松口把这块地低价卖给桓荣地产，直到前年底，冬桂区更换了领导班子，桓荣才如愿得到了它。”
余声说完，面色凛然地看着陈默，很久没说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陈默突然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你还记得十年前城中村一家四口灭门案吗？”
余声警觉地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她。
“凶手冯某在犯下凶案的第二天就投案自首了，我听说，他的家人离开冬城后被妥善安顿，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余晓峰的监视下生活。”
“这件事，我没听说过。”余声冷冷回应，随即讪笑起来，语气不屑，“他们杀人如麻，而且不会自己动手，究其原因不是利益就是灭口，这很平常，桓荣私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太多，我不可能桩桩件件都知道。”
“可是，如今桓荣地产的董事长处于半退休状态，最终还是把冬宝寺和冬桂山庄这两个重要的项目都交给了你。”陈默冷静地指出，同时下意识拿起身边的拎包，“按道理说，以商人利益最大化原则，你不应该把余晓峰当年做的事暴露出来，也不应该向我透露这些内幕。”
余声的视线移到了那只崭新的铂金包上，突然笑了一下：“你不会是怕我在这里把你灭口了吧？”
陈默攥着拳头，用力瞪住他。
“别怕，之前都说了，我们的目标一致。”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很多，比如，从去年我准备接下这两个项目时，父亲就再次启用了余晓峰，把他以‘助理’的名义安排在我的身边，又比如，余晓峰有自己的私心，没日没夜地弄来各种女人引诱我，让我无心去工作，最终，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项目真正的管理者，对了，还有你的事，你曾在我面前质疑古井的修复方案时，我蒙在鼓里，他却放在了心上，最终向你痛下杀手。”
听见自己被提及，陈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所有疑问的缺口好像终于补充完整了。
“文创招标那天，我注意到了你的代理，发现结束后，他竟绕到去了冬宝寺的工地上调查余晓峰的事。想着他的老板和我或许有着同一个敌人，便派人一路跟踪他，把那张线索照片夹在门口作为提示，如果和我的目标一致，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否则，那张照片在旁人看来，其实毫无意义。”
“只是没想到那间屋子里住的，是你。”
“当你拿着它出现在冬宝寺里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
余声的语气越发激动。
“从前的事，我明知自己是傀儡，却一直在忍，因为我权衡利益，他是我父亲，桓荣是余家的产业，可是陈默，在昨晚听到你说出那起交通事故的真相后，我忍无可忍，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余声说完，用令她陌生的，既受伤又笃定的温柔眼神看向她。
***
“我？”
陈默有些夸张地笑了笑，回问他：“余总是觉得，今晚把所有真相告诉我，是我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你什么忙吗？”
他沉着脸看着她，良久，摇了一下头。
“等假期过后，我会主动联系警方。今晚只是让你知道，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陈默。”
陈默惊了一下，依旧不解：“可是，这会牵扯到你爸和公司。”
“是啊，俗称，大义灭亲。”余声自嘲般笑了一下，随即又摆出了严肃的神情，“公司需要被拉回正确的运行轨道，有罪的人理应赎罪，不该让无辜的人继续承担痛苦，陈默，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你，伤害更多的人了。”
虽然这是他人的决定，陈默无权指手画脚，但她依旧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再次看向余声，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陌生。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怎么会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不过仔细一想，她便明白了，正因为他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义灭亲，父亲和私生兄弟一旦牵扯进命案，桓荣地产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于公于私，好像都是他赢了。
所以，今晚的初衷，其实是向她炫耀？
“这是余总权衡利弊，听从内心做出的决定，又何必拉上我充当其中的原因。”陈默有点尖锐地冷冷说道，拎着包站了起来，“要是没别的事要聊，我就先告辞了。至于那张证据照片，谢谢你提供。”
陈默说完，大步朝房间的门口走去，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抓住了手臂。
她皱皱鼻子，回头警惕地看向余声。
“绝情的女人。”
他依旧攥着她的胳膊，垂下眼细细打量着她，用暗哑的声音说道：“你就不能稍稍安慰我一下么？”
“我这辈子，每一个艰难的决定背后，都是孤独难熬的黑暗。没有足够的父爱，没有正常的母爱，从小被他们放任到国外独自生活，就算回来，身边多的只是虚情假意，还有一个没安好心的兄弟......兄弟？呵，他算什么兄弟......可是，父亲却认为我的能力甚至连那个私生子都不如！呵，走到这一步，我真是，已经受够了！”
凄凉自嘲的笑声里，余声放下了攥紧的手，他低着头，双手用力捂住了脸。
是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不可轻易告人的暗角。虽然是出于不一样的原因，但那种被来自人类恶意的黑暗包围，痛苦又孤独的感觉，陈默能懂。
她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以示安慰。
“再陪我一会儿。”他放下手，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痕，突然用力握住她的手，“就一会儿，可以吗？”
眼前的余声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聛睨一切的精明商人，原本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竟写满了罕见的痛苦和脆弱，竟央求般看着她。
大概是害怕陈默拒绝，他抢先说道：“怕男朋友生气？”
陈默摇摇头：“他不会。”
“呵。”余声轻笑，悻悻松开手，转身走回茶几旁边，“我就不懂了，除了有副好皮囊，他还有什么？又能给你带来什么？”
陈默静静看着倾吐不满的余声，并不打算向他解释什么。
“陈默，听我一句劝，随便玩玩得了，别太上头。”余声再次走了过来，有些强硬地拉起她的左手，把手里那只昂贵的手链栓在了她的手腕，“别太痴迷那些徒有其表的便宜货，懂么，只有这样的首饰，才能配得上你。”
这回，陈默终于看清了他今晚的所有意图。
可是，首饰的意义本就是取悦自我的饰品。现在的她会买下钻石让自己开心，就像小的时候，把两元钱一枚的塑料糖果发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也是等量的满足感。
而余声送出的首饰，她免不了又想起了那枚大了一圈的人造钻戒，它们很精明地被他分成了三六九等，赋予了各种含义，却都是余声达成目的手段罢了。
而今晚的意图，就是把她真正拉进他的阵营。
意图更直白一点，就是让她成为他的人。
“所以，”陈默突然笑了，咄咄逼人地看向余声，“余总今晚找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收下这份礼物？”
“被发现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牢牢盯住她，“这的确是今晚计划的一部分。”
“那我只好认真拒绝余总了。”
陈默说完，果断抽出手，摘下手链还给他：“余总，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恕我不能接受。”
“是么？”
余声抬眉，牢牢注视着她，看了好一会热，终于体面地苦笑了一下：“好吧，看来是我太迟钝，出手太晚了，早应该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就主动出击。”
他说着，语气好像真的有点后悔。
“余总一定会遇到那个对的人的。”
“借你吉言。”余声阴沉着脸，淡淡笑了。
陈默客套地向他点了一下头：“晚安，余总。”
***
大门在身后沉沉合上，陈默终于缓缓吁出一口气。
好险。
刚才直接拒绝余声的瞬间，她甚至开始考虑是先从包里拿出折叠刀防身，还是拿出手机打电话向高歌求救。
不过还好，余声给双方都留下了体面。
可是，陈默有点迷惑，余声那种夜夜笙歌的花花公子，怎么突然就换了人设收了心，甚至还谈起了情义？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想着，她已经走出电梯来到地下车库，远远便看见了高歌的车。
他好像也看到了她，车头的大灯立刻闪了两下。
飞快地钻进车里，高歌很默契地递上一瓶气泡水，陈默抬起头咕嘟咕嘟喝掉半瓶，随后偏过头笑着对他说：“久等了。”
他一脸关切地抬手询问：还顺利吗？
“嗯。”想着今晚收获的巨大信息量，陈默如实回答他，“之前的许多疑点都弄清楚了，这回，应该是真的要了结了。”
高歌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地继续比划：不会有什么陷阱吧？总觉得那个人不太可信。
陈默无声苦笑，果然，余声在旁人眼里是十足的精明狡诈。
不过，这已经和她无关了。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不早不晚十点整，对于夜晚的二人世界来说，才刚刚开始。
于是她探身勾住高歌的脖子，同他咬起耳朵：“说好的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