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缓解灾情
（一）
景朔五年四月初十，天空突现异象，市井街坊乃至宫城内外皆有人传言是日食出现了。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唯恐天降祸端。天狗吃月，上天示警，近日定有灾祸降临。
临水轩，观星台。凌枫负手而立，仰望漫天星辰，久久无言。
他身边侍立着一位年近不惑的司命星君，这司命星君专职观测天象，供史官将来记录在册。默然半晌，只听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星君为何叹气？”凌枫霍然回过头来：“有话直说就是。”
司命星君拱手道：“近日京城天现异象，俗曰‘天狗吃月’，恐……”
凌枫打断他的话：“恐有灾祸降临，是么……”
“这……”司命星君尚有犹疑，踌躇了片刻：“老臣不敢妄言……”
“哼……”凌枫冷笑一声，岔开话题：“李叔元，朕且问你，这‘天狗吃月’异象自我朝开国以来，是第几次？”
司命星君道：“是……第二次。”
凌枫道：“哦？还有一次是哪位先皇在位之时，可有记录？”
“是太祖承化年间，承化二年五月十八。”司命星君道，并从袖中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卷宗，呈给凌枫：“这是我朝开国以来所记录的异象，都在里面了，请皇上过目。”
凌枫接过呈上来的卷宗，打开看了看，果然是桩桩件件记载的十分详细。他只是略翻了翻，便递还给司命星君。
“这……”司命星君诧异：“皇上不看了？”
凌枫冷冷开口：“那些事情，朕没兴趣知道。”
“……”人到中年的李叔元自入职宫中掌管星象以来，历经几次宫廷政变，感慨皇室风云沉浮，这一刻他却觉得他越来越摸不透这位年轻皇帝的心思了。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却不知帝王之心才是真正的海底针。
李叔元苦笑摇了摇头，暗叹了一声。
凌枫再次开口：“依你看，若有祸事，可在何方？”
李叔元沉吟片刻，道：“依微臣所观，这‘祸端’应是在京城东南方。且也许就在近几日，皇上……还是早做准备为宜……”
景朔五年四月二十，果有一道折子递到凌枫手里，称宣城今年突遇大旱，良田万顷，却无法下种，今年收成实在堪忧。宣城十万民众齐聚于知府门前跪请苏知府立呈奏疏上达天听，请求皇上拨款赈灾。
民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密集于知府门前请愿的人群忧切的呼喊声一声声砸在苏知府心上。年轻的苏知府再没有办法坐视不理，派人安抚好激愤的人群，含泪拟下一份奏疏，派人加急快报送往京中。
凌枫手握这道奏折一人独自立于金銮殿，神色黯然，良久不语。
紫荆一身宫装手提着一个食盒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打开食盒取出一小碟核桃酥和一小碟桃花糕，轻轻道：“你已经一天未曾用膳了，我做了核桃酥和桃花糕，你……你多少吃一点吧。”
凌枫摇头叹道：“宣城大旱未解，朕哪里还吃得下？”
紫荆摇头道：“虽说事情十万火急，可你这样也救不了他们。”说着拿起一块桃花糕递到凌枫面前：“所以你还是吃一点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凌枫缓缓回过头，接过她手里的桃花糕，凝视她半晌，又沉沉叹了口气。
紫荆心一横，咬了咬牙，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匍匐于地。
凌枫大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忙蹲下身扶起她，她却依然不肯起身。
紫荆泣然道：“皇上，臣妾求您了，您只有爱重龙体，才有精力去解宣城之患啊。宣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全系于您一人之身，望您深思！”
“唉！”凌枫长叹一声，扶她起身：“你说的朕又岂会不知？只是……想到宣城大旱未解，朕就吃不下。”他轻轻抬起她带泪的脸庞：“起来吧，地上凉，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宝宝。”
紫荆点点头，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吃吧。宣城的百姓需要你，哪怕……为了我和孩子，你也要爱重自己。”
凌枫长叹一声，终于点点头，将那块桃花糕送进嘴里。
不一会，那一小碟桃花糕就被打扫而光，紫荆瞧着他笨拙的吃相不禁破睇为笑，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糕屑，又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小首饰匣，打开，匣中尽是她这些年得到的赏赐之物。
凌枫刚拿起了一块核桃酥，瞧见面前堆着的这些首饰，不禁皱了皱眉：“你这是？”
紫荆点着匣中的首饰，道：“这是臣妾这些年得到的赏赐。这里面有些钗环、玉簪，还没有用过。虽然数量不多，不过，能凑多少是多少吧。也许，可解燃眉之急。”
“不用！”凌枫脸色顷刻间冷了下来：“快收起来！朝廷还没有空虚到要拿女人的嫁妆去赈灾的地步。朕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拨款赈灾！”说完“啪”地一声关上匣子，塞到紫荆手里。
“皇上！”紫荆恳求道：“这些赏赐，嫁妆，也不过是些俗物罢了，放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况且……我素来也不喜这些。若把它变成现银，交到百姓手里也许就能抵他们大半年的用度，这又有何不可呢？”
凌枫依旧冷着脸：“朕说了不用！朕……会想其他办法。”
紫荆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首饰匣，摇头叹了口气，缓缓转身离开了金銮殿。
（二）
凌枫捏着半块核桃酥，盯着紫荆黯然离去的身影，喃喃：“荆儿，你……”
兀自伫立良久，案上的核桃酥早已冷却，不知不觉中他已独自一人在此呆立了四个时辰。
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他这才惊觉双腿已因站立过久而酸麻。他低头看了看那一碟几乎未动的核桃酥，微微叹息，吩咐内侍进来撤下食盒，抖了抖衣襟上的尘埃，终迈步而出。
入夜，月已中天，微风拂过，凉意渐起。
“宸妃睡了么？”凌枫疾步步入娴雅宫，屏退周身两名近侍宫人，召来橙儿小声问道。
橙儿摇摇头，小声道：“没有。娘娘正在看书，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凌枫挥挥手，径直迈入寝殿。
内殿悬着一盏明黄宫灯，紫荆和衣卧在榻上，面向里间看书。
凌枫轻手轻脚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身子，将自己紧紧贴住她。
“出去！”紫荆感受到加在她身上的体温，知是他来了，头也未回，只冷冷抛出这两个字。
“荆儿！”凌枫微叹了口气：“还在生我的气？”
“出去！”紫荆依旧懒得理他，仍是冷冷道。
“不！我不走！你赶我我也不走！”凌枫伸长双臂从她身后紧揽着她，就是不松手。
“嗤！”紫荆被他搅得再无心思继续看书，霍然翻身坐起，将手中的书卷“啪”地甩到他脸上，最后滑落在地上。她冷着脸道：“皇上乃一国之君，竟还总像个小孩似的耍什么赖，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凌枫趁势捉住她的双臂，涎着脸笑道：“我……我这还不是为了娘子，这一生我都赖上你了！”
紫荆盯着他的双瞳，态度渐软不再挣扎便欲跳下榻。
“小心！”凌枫双臂环住她，微有不悦：“你如今有孕在身，万事都要小心。”默然片刻，眼角的余光扫向放于绣枕旁的那个首饰匣，拿起它放在手里掂了掂，继而摇头苦笑：“既然娘子有这份心意，我答应你。朕替宣城百姓谢谢你。”
紫荆面色渐渐和暖，仿佛终于舒了口气，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臣妾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只愿能替你分忧。我……我便已知足了。”
凌枫微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孕期长时间看书会伤眼睛的，时候不早了，睡吧！”
翌日，凌枫一连颁下了三道诏令。
一、免去宣城百姓三年的赋税，其他各地赋税均减至原来的一半。宣城大旱，由朝廷拨款拨粮赈灾，工部近日领旨号召宣城百姓修一条引渠引水灌溉，缓解旱情。
二、裁减宫中一应吃穿用度，提倡节俭。宫人衣料用度一律弃用锦、缎、绢，改用亚麻；宫中戒荤腥三年，朝中各级官员一律遵从此条律令，如有发现违反者一律罚俸半年；朝中各级官员一律减少出行车马数，如有发现铺张浪费者一律罚俸一年。
三、赦免狱中一些除死囚外的轻罪囚犯，准其回家与亲人团聚。
景朔五年五月初三，中书令王肃清召集各级行政官员为宣城百姓修建引渠筹集钱粮，一时间得到百官响应，短短三天便筹集到银钱五十二万两，绢三十万匹，粮二十五万石，分批押送至宣城。京中依然源源不断有银钱、绢帛、粮食送至押往宣城的马车上。
不久，宸妃为解宣城之危捐出自己的首饰嫁妆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一时宫中人人口耳相传宸妃的贤良俭朴，前一阵子因皇上让她参议政事的质疑之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身在端和宫许久未离宫半步的伊娜也听闻了此事，她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一支珠钗已被她扭断！
眼下宸妃风头正盛，她却也不甘落人后，徒遭人笑柄！
“娘娘，您在想什么呢？”身后菊儿上前问道。
伊娜冷笑，随即略略收拾了一下她从桃花石国带来的丰厚嫁妆，只留了几样她最常用的东西，其他的都一一装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吩咐菊儿：“你再找两个人过来，把这箱子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这……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你什么也别问，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伊娜说着又取下了头上的两朵珠花塞给她：“这个给你。”
菊儿犹疑着接过，将信将疑点了点头：“是。”
景朔五年五月初十，皇后杨蕊羽也召集诸后妃，命妇们拿出自己随身的细软折成现银送至官府押往宣城的车船上。短短半月，朝廷为宣城修引渠的银钱已凑了大半。
当朝廷的诏令送达宣城知府的那日，宣城百姓欢呼雀跃，纷纷赞颂圣上仁德。
景朔五年五月十六，凌枫又下了一道诏令，命洛紫川即刻随官运钱物的车船赶赴宣城督造引渠的修建，不得有误，另从国库划拨二十万两纹银供其调配。
洛紫川领旨前往宣城那日，凌枫领着百官至城门相送。
洛紫川回头，向凌枫微笑，拱手抱拳。末了一手搭上他的肩，笑道：“好好照顾紫荆，等我回来，应该就又能看到我的小外甥了。放心吧，紫川定不辱使命。”
凌枫也握住了他的肩，笑道：“我会照顾好她的。前路漫漫，你也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