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照片：「银白长头发的青年神色恹恹窝在单人沙发上，阴郁而凶狠地看过来，瞳孔在闪光灯下，隐隐约约泛着红，身上穿着一套宽松而舒服的睡衣，因为睡姿露出大腿和半边腹部，女人只露出了大腿，涂着紫色指甲油的脚正搭在他身上。」
路人戊：“您准备好了的话就请开始吧。”
“我把他带回了家。
刚刚接回他的时候，我们不熟悉彼此，我还不懂他的脾气……
我很喜欢他，不在意他对我的不友好，反而对他很好。
但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还是会在我靠近的时候攻击我，明明我没有动过手……我有些生气，认为他拒绝我的好意是不知好歹，所以后面他只要反抗，我便给他一点教训……”
起初惨烈的相处让你心累，让你厌恶他的不懂事，但你实在喜欢他，所以孜孜不倦教育，而他坚决不改。
你对过去自己的笨拙手段沉默一会儿，然后继续说。
“他在那之后，反抗更激烈。
我下手越重，他反击越狠，不怕痛不怕受伤。
情况僵持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看着他的模样，我感到一阵崩溃，因为我很喜欢他，不想看他受伤，也不希望他警惕我……我想和他和解，可是他依然会反抗我，我不再期待他对我好态度，打算就这样养着。”
以你的性格做下这个决定十分艰难，你却真的做到了，因为你爱他，莫名其妙的坚如磐石的爱他。
“从那天之后，我不再对他下手，即便他咬我，我也让他咬，他却渐渐不那么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
很久之后，他不再那么警惕，可我不主动却还是没有任何进度……我想他不会爱我的。”
银发的青年那双永远冷漠的雪色眼睛让你的心冷冰冰，你想向他走近，走到他的心里，可是那展玻璃厚门一直拦住了你，从没有磨下去一点，你碰不到他。
“所以，我开始尝试其他的办法，比如让他出去。
带他去山里的树林散步，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放开锁，想到就做了。
我们走了很久，直到走到田野边的山坡上，他走着走着跑起来，逃进林子中，很快看不见……我很害怕，也不知所措，只是本能追上去……我踩着荆棘跟着他，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也停住脚步不敢再追，只是看着他，希望他留下。”
那座山林不大，却也不小，毕竟是一座山，只凭你一个人要找绝对找不回他，你忘记了可以叫人来的事情，只是慌张不定，既想靠近又觉得自己该停在这里，别再逼近。
你们对视着，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期盼的、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的双足原本是在平坦山丘上走着，所以没有穿鞋，踩过水洼地时染上一层泥泞，走进杂草丛时泥土给了一点保护，但不可避免受了伤。
你感觉不到自己的痛与狼狈，所有注意力都在同样染上一层灰土被利草划伤的青年身上，他的背后是郁郁葱葱深绿的丛林，若是他转身离去，你追不上他的背影。
你等待着他的决定。
“他……看了一眼深处的丛林。
然后，向我走来。
我们回了家，我再没有锁过他。”
他走向了你，你喜悦而感动地扑上去小声对他抱怨，就算那个人一言不发还挣扎，你早对他的抗拒习以为常，不曾减少一点愉悦。
那天过去后，你认为他会留下来，是因为他已经有一点感情了，所以你想要再继续推进关系……第一步，就是给他一点自由。
“解开锁以后，他开始试探着出去。
一开始只是几个小时，然后半天，接着一天，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后会对我亲昵一点，靠着我的肩睡觉或者同意让我搂着他……我知道他不爱我，但是这样就很好了。”
改变的他让你很高兴，那双眼睛再冷漠都没关系的高兴。
“有一天他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早上才出现……我彻底放下了心。他出去还交了朋友，有时候两天没回来，但是我不担心。”
时间再久也会回来的人，不会再离开你。
即便他仍然不爱你，但你已经成为他的归宿，迟早能把握住他的心。
“我没意识到不对劲。”
你深深吐出一口气，故事讲过开头，要继续到你不想提的那部分了。
“有时候我希望他能陪我，便不让他出去，关久了，他便会撒娇，会求我，还会给我唱歌。
我喜欢他这样，所以后来我常常这样做。”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间，你和他关系越来越近，你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我想要一个孩子，他不想，所以我不再让他出去。
他一直在抗拒，一直没服软。
我重新上了锁，等他求我。
我知道他会那么做的，他已经习惯了……”
你停下来，不再说话，房间里一阵长久的静默。
就像那段时期你和他关系冷下去后的屋子一样静默冰冷。
路人戊：“您要喝杯水再继续吗？”
“谢谢，但不用了。
如我所想，他求了我，我知道他不爱我，但是不要紧，我抓住他了，有了控制他的手段。
他常常一副想吐的样子，有时候会吐，我不在乎，只要我的手段有效，我不在乎他怎么吐。”
青年的厌恶对那时的你而言虽然心痛，但是你知道自己没错，有孩子以后关系会缓和的，那时候他绝对不可能离开你了。
“他不爱我，不在乎我，我爱他，我在乎他，我想要他，我别无他法。”
你爱他，你想要关系更紧密，你别无他法。
“有一天我见到了他的朋友，看着他们的短发，我想起来他很久没剪头发了。”
你的突发奇想钻入脑海，一刻就占据高底，立马要去实践，就像你当初给他解开锁一样，说做就做。
“他回家后，我按着他，打算亲手把他那头长发剪掉，给他换个发型。
他开始挣扎，像刚开始我们见面那样，想攻击我。
我抓着他的头发看着他，他看着我，最终他低下了头，而且……他很瘦了，连挣扎掉一个女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雪白的头发，一点点全断了，参差不齐的，那是个冬天，头发铺在地上像一场细雪。”
他没有对你出手，顺从了你。
你不太记得清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情绪，你不敢记下来……你明白眼神里不包含恨意，但是有没有恐惧呢？
你闭上眼睛，眼前是断裂飘下的一根根银色发丝，一根根铺成网，绕在你心上，让心口沉闷不已。
十七分钟后，你重新开口。
“剪完后他立马逃了出去，第二天也没有回来。
一个星期后，他再出现便昏迷过去……直到死去也没有醒来。”
蓝白色床单上的人静静躺着，你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巨大的错。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吐是因为生病……他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我，他是不是有一点爱我的？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多少。也许他不醒过来是因为我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不是死前也要去见去拍结婚照的青梅竹马。
但是我总是会想，他是不是……有那么一刻，爱过我？
我希望他恨我，这样我会对他的死好受一点，只要不是从前那样不在乎我，我都接受……可是他万一爱过我呢，我真的做错了？
我没有答案了。”
路人戊：“那么您前几天药物过量……”
“我想问问答案……吐起来的滋味很不好受啊，他一定很痛苦吧，我竟然一直不以为意。
他的朋友是弄乐队演出的，我听那些人说他的嗓子很好，因为呕吐渐渐不行了……原来他还想再回舞台唱歌。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很多事情，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离开你之后去了哪里……但你又什么也不知道。
你爱他，但你是不合格的爱人。
“抱歉，谈话到此为止吧。”
你曾经做了一个梦。
长发到了腰的瘦弱的人没有颜色，只是雪色的银白的苍凉的沾着一点海的蓝，他在海风里回头，似乎要被吹走、被浪花卷没，但瘦而高的人站在那里，到底是没有动一动。
他回头看你一眼，转身走了，沿着海的边沿走，踩着浪花踩着沙滩，一直走一直走。
你跟在背后一直走一直走，他没回过头，你没移开过眼，怕那广阔无垠的蓝，将这点雪色带走，将你的月光带走，他便再回不来了。
好沉默的一段时间啊，你听不见海的声音，听不见鸟的鸣叫，听不见一切一切，只是努力去听他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好沉默的一个人啊。
安静到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冲上去拥抱住他的腰，好瘦好瘦的一个人啊，瘦到要在世界上化掉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变这样呢？
怎么不再歌唱了呢？怎么不再对我说话了呢？
怀里的人皮肤冰凉凉的，不动，不说话，不回头，海风卷起的头发碰到你的耳朵。
你哭了。
眼泪坠下来，滑进银白色的发，滑过高而远的月亮，滑到不再有任何温度的雪地上。
“求求你……”
你哭着说，却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在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背上哭了很久，哭到抽噎，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你抹掉眼泪，慢慢地、痛苦地、不舍地放开手。
你看着不被束缚的人缓慢地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纤细的背影走到了你将要看不见的尽头。
他停了停。
你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话。
好寂静好寒冷的一段时间啊。
仿佛世界开始降温下起一场雪，同时刮来一阵台风，骤然带走所有美好，所有温暖，所有热闹。
好长久好短暂的一段时间啊。
那个苍白的人抬脚终于消失不见，终于自由了。
你失去了爱人，彻底失去了他。
这一点点银色的雪被整片整片蓝带走，再也不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
你说。
没有任何意义地说。
“对不起。”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
也没有任何声音再说话。
好绝望的一片海啊，把道别都吞没了。
“我爱你。”
“你爱过我吗？”女人闭上眼，不愿流一滴眼泪，她轻轻地说，“要是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