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活困苦的人，即便再是心怀浪漫，在脸上也终究能找到一些有关苦难的细枝末节。

    怨怼，愤怒，还有不安……

    有关那些漆黑的颜色，迪克在费丽佳尔脸上都没有看到。

    他相信，任谁听到那一番话都会因此而动容。

    在费丽佳尔的注视下，迪克扬起一个温和笑容：“大家都会很欢迎你的，费丽。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能离开。”

    他蓝色的眼睛，让声音听起来更有魅力。

    迪克样貌俊美，散发着像金毛犬一样的气质。他笑起来时眼里溢着柔波，让费丽佳尔差点以为他要藏不住自己的狗尾巴。

    费丽佳尔收回视线，没有如迪克想象中的同意。

    “现在不行。”她说：“我还得收拾一些东西。”

    “你是指架台上这些？”闻言，迪克指向了挂在墙壁上的饰品。从进门开始他就很在意这些骨雕，扎染，还有织了一半的围巾。

    它们颜色鲜亮，做工精致，与压抑的住宅环境格格不入。一些装饰品上的兽牙是真品，以迪克的眼力，可以看出上面随光照而流动的纹路。

    如果将这些东西换成金钱能挣个不少，不说大幅度改善生活质量，至少不会如现在一般在苹果与吐司边角料之间踌躇犹豫。

    “对，架台上这些。”

    她看出了迪克的疑问，坦然地解答：“这里大部分是妈妈留给我的遗产，有一些是我的爱好。”

    “遗产？”

    “遗产。”费丽佳尔接口：“她因病去世，只留给我了五十美金和这些饰品。我不知道这些能在市面上能换取多少价值，就先留下来了。”

    “不过既然我和她的生活都糟糕成这样了，大概也值不了多少钱。”她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对着迪克摊开双手：“不过既然要离开这里，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回来了。这些东西可不能留在这儿，既然是遗产我总归得带在身边。”

    “我感到很抱歉。”

    “这没什么。”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迪克的表情。语言的停顿令人在意，莫约半秒，才继续道：“或许，明天？”

    “恐怕我们今天就得离开了，费丽。”迪克委婉地给出不容拒绝的建议，他生怕对方不愿意，补充着：“刚才离开的那位先生，他说怪异的事情将在今夜发生。我们都吃了苹果，得有所防备。”

    “喔——”

    一段被拉长的，意义不明的单音。迪克看向费丽佳尔，少女极其缓慢地眨动着自己的眼睛。

    “看来蝙蝠侠和韦恩关系密切的传闻是真的。”

    迪克从善如流，接着她的话茬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们在犯罪巷，十件超自然事件里有九件是人为作怪。你和我是在这里吞下的苹果，按照惯性思维应该会想着搬离这栋屋子就能逃离危险才对。而你刚才的口吻，是对将有异样发生在你我身上确凿无疑。就像，那是你正期待的那样。”

    “说起来刚才的苹果，你也知道有问题吧。”

    这句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房间内，坐在轮椅上发少女像一名老道的侦探，将一些琐碎的细节串联后，一锤定音。

    迪克当然不可能承认，但后知后觉的讶然在此刻更显得笨拙，恐怕会让事情的发展更不可控。最好的方法是转移话题，可当他看向少女的眼睛时，又莫名感到自己的嘴被一层蜡油封紧。

    费丽佳尔的眼里没有审视，只有轻快的等待。

    就像，她正在等待着对方结束这段对话一般。这是前方早已布置好陷阱，等待迟钝的兔子落入网中。那些呈现在少女身上的短暂的平和，在这一刻全都粉碎了。

    气氛变得焦灼，紧凑。

    得益于平日里在新闻上的作态，迪克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摆脱费丽佳尔的质疑。只要等少女将推理阐述完毕，再用宽容的口吻说一句“游戏时间结束”，就能将这一切轻飘飘的带过。可是迪克，久违的感到了被步步紧逼的错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处危机中，迪克正以八倍速在脑内迅速复盘着自己跟费丽佳尔的对话。

    蝙蝠洞内，作为旁观者的几人已经明白了迪克的破绽出在哪里。提姆刚刚和杰森联络完毕，他转过身，看向看了眼达米安又看向布鲁斯。

    他说：“杰森没能追到他。大红说，杰森在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就跟我们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那样。”

    知觉之门隶属魔法侧，这一点已经确认无疑。

    布鲁斯已经联系了扎坦娜，为晚上可能遇到的状况坐下准备。

    他看着屏幕，画面中少女与青年的对话持续不断的响在蝙蝠洞，提姆也不由得开口问道：“迪克这边还没有解决好？”

    “他被费丽佳尔的语言陷阱骗进去了。”

    费丽佳尔袒露心声的那一长段自白，他们都听在耳里。在那一段文字输入的信息里，最重要的一句其实是——

    「你明知道那苹果有问题，却还是愿意为我吃下。」

    这其实是个逻辑陷阱，费丽佳尔做出了迪克已知苹果有问题的预设，在用语言将自己包装到“信任”那一方的立场中去。一般人在听到“苹果有问题”的瞬间就应该做出反应，惊讶或者质问。于是这种说法就有了两种用处：

    一、刚才打得感情牌已经能够削弱费丽佳尔的恶意，让她无需直面受害者的怒火，为自己在对方潜意识中塑造出一个“被迫为之”的人设。

    二、炸出其他可能性。

    迪克，属于第二项。

    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一号反应，是因为他的确如费丽佳尔预设的那般知道苹果有问题。

    顺藤摸瓜，一个打着回来有事商谈却又吃掉有问题的苹果，并且直到最后也没有提起要商谈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的人，身上的疑点肉眼可见。

    “我很意外他会出现这种错误。”

    提姆有些感慨，他转而又评价道：“她很聪明。”

    达米安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生硬的插入对话：

    “同样很可疑。”

    对迪克一开始的警惕与明知道鲍勃有问题却放人进屋的双标；对牵扯入事件的淡然；对迪克的内心告解与现在尖锐的猜测推理……

    这一切，处处充斥着疑点。

    “身为残疾人又是女孩，能够以孤女的身份在犯罪巷生活至今，她总得有些本事。不过关于这一点我赞同你。”提姆顿了顿，继续说：“她很可疑。”

    “如果是要取得迪克的信任，那她为什么要说出后面那段话。这没有意义，像是在摆弄自己的才智。但我认为费丽佳尔，应该不是那种类型。”

    布鲁斯：“不管怎么样，她都需要被列为待观察人员的范畴内。等迪克带她回来，如果有问题我们会有对应的措施。”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阿尔弗雷德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但您仍需清楚费丽佳尔小姐是您的亲生女儿，布鲁斯少爷。”

    “……”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请不要以对待犯人的态度去对待她。”阿尔弗雷德微微欠身，这位照料着整个家族的老人似是有所叹息地说道：“毕竟现在的我们，是她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