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宁，你见过大海吗？经历过海浪没过头顶人完全不能呼吸的感觉吗？”顾斯一遍遍回忆，眼球里渐渐血丝遍布，他唇色苍白，咬牙继续说着：“我见过。”
“七岁那年，在海边，因为贪玩，我被海浪卷进跳涨的海水里，是我的亲姐，那个世上我唯一的姐姐，十岁的她为了救我，毫不犹豫拉住我的手。那个傍晚，我们互相抱着在海浪里挣扎了三个小时，可没用，我没能永远拉住她的手，她走了，三天后，消防员从鲨鱼的嘴里找到了她的骸骨。”
徐书宁嘴唇紧抿，心底苦寒交加，冷热交替，一边同情那个男人的遭遇，一边在回忆这两辈子来他带给她的痛苦。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开口，她就升起了某刻想放弃报复的念头。
徐书宁，你真是圣母啊。
这样一个毁了你家的疯子，你竟然还对他抱有同情？
哈哈哈，多可笑啊。
这是他活该。
所有他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活该，这关你什么事？
他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要去为一个穷凶极恶的人难过？
徐书宁的内心顽抗着，对自己刚刚的念头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厌烦。
“徐书宁。”男人低头盯着他，眼眶红得可怕，强调道：“这是死的第二个人。”
徐书宁一笑，抬头冷冷的看他，神情肃然，语气平静道近乎在面对一个死人：“你对我说这样干什么？”
是想我同情你吗？
不会。
她只会觉得他该。
“第三个死的，是一个故人。”顾斯合上眼，嘴唇变得愈发惨白，继续说：“她供我念书，教我做人，帮我融入社会，一步步地引导我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情感，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最后因为我，在一个雨夜被雷电击中身亡。”
那位故人就是柯姿吗？
您记得可真深刻啊。
徐书宁默默听着，感慨道，那个女孩大概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到你。
“她的所有厄运都是我带来的。”顾斯睁开眼，嘴角扯了扯，笑中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的自嘲：“遇见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哀，我承认，是我对不起她。”
是的。
徐书宁盯着他的脸，同样十分认同。
不过对不起要是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就多的是死而复生的人了。
要不是他，柯姿就不会在那个雨夜出门，或者说，雷电也不会那么准刻就打在她的身上。
吊客煞星，徐书宁的薄唇撇了撇。
许世楠果真是煞星。
“几年前，许东青和他妻子以及两个儿子突然无故在申城失去踪迹，外人都以为他是被逼隐退。”
想起往事，顾斯嘲笑地勾了勾嘴角，沉声问道：“可宁宁，事实是什么你知道吗？”
徐书宁疑惑地盯着他的脸，不理解，今天这个男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要对她说那么多话？
“他们四个死了。”
徐书宁一震，瞳孔迅速睁大，冷汗即刻遍布后背，手心手背都在发抖。
他……这个疯子……他把他们都杀了？
顾斯笑着，抬手伸出四根手指，对着她强调道：“一、家、四、口。”
徐书宁脸色乍变，顿时不寒而栗。
男人的眸子幽深如潭，冷笑着陈述：“那天许东青想带着一家人回乡下，可我不让啊！许东青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瘟神，加大油门像疯狗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前方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于是，嘭！！！”
顾斯绘声绘色地讲述，谈到这段时脸上是欣喜的神情，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事故发生，当场死亡。”他笑得越来越扭曲，语气激动：“宁宁，现场满地都是血，四个人，哈哈，当初死亡、哈哈哈！”
看着一边情绪失控，几近疯狂的顾斯，徐书宁一阵愕然，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第七个人。”顾斯大笑着，举起七根手指，似乎开始神志不清起来：“徐书宁，七个人，我手上沾了七个人的血。”
不。
不止七个。
徐书宁脸色冷冷地看着他发疯，许世楠，你所祸害的人，手上所遭受的罪孽，何止！
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世界上，死了那么多人，怎么……怎么就不能把你也拉入地狱！
“宁宁。”他像是笑着笑着便清醒，突然抬手掐住她精巧的下巴。
“疼……。”
徐书宁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他盯着她的眼，目光狠戾，一字一句地说：“先前的玩笑话我就当过去了，提醒一下，单为你这条命，就千万别喜欢上我。不然，在未来的某天。我可不想帮你收尸。”
下巴传来撕裂搬的疼痛，徐书宁脸色愈发煞白，泪水直逼眼眶，但为了不让这个疯子失控，此刻她必须咬牙忍耐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不是、不会的。”徐书宁握住他的手，恋恋地望着他，眼神中藏满了心疼：“阿斯，你不是煞星，我也不会死。”
又是这个眼神、又是这个悲悯众生的眼神。
顾斯更加捏紧她的下巴，血色褪尽，死死地咬住牙根，愤怒地吼道：“不要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那么像，为什么要用一样的眼神？
柯姿死了，她不是她。
现在她什么意思？她是在可怜他吗？
不、他顾斯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徐书宁扶着墙壁，因为他手上的力度，手脚已经变得麻木，可她还是竭尽全力握住对面那双宽大的手，耐心哄着：“冷静，阿斯，乖，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你是顾斯，不是许世楠，更不是煞星，任何人都有权利获得幸福。”
她眷恋地望着他，小心翼翼，语气轻缓道：“不要放弃自己，十多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像当年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了，我喜欢你，徐书宁很喜欢你，我会对你好，加倍对你好，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演、她得演，徐书宁对自己说。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恨之入骨，但必须得演，这是她摆脱他控制的唯一方式。
顾斯听了唇角微微牵动，手掌慢慢放松，徐书宁终于得以充分呼吸。
他仰头一笑，望着天花板：“话说得可真好听啊……”
“不，是真的。”徐书宁与他对视，沉声道：“阿斯，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都需要给对方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新的开始？呵，他配吗？他就该陷在泥潭里，永生永世不得释怀。
现在所有的妥协与退让都是为了预谋后续更残忍的击杀。
她要他后悔、要他往后的人生都沉沦在悲哀与绝望中，不死不休。
“我说要你的喜欢了吗？”顾斯幽冷的视线转而盯向她：“徐书宁，你太自以为是了！”
“你是想救赎我吗？可笑！”
他倾身靠近她，嘲弄地笑了笑：“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徐书宁，我并不爱你，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把你绑在身边吗？”
“没。”徐书宁垂下眼眸：“我不知道。”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对面的男人毫无预警，腰部用力。
徐书宁陡然仰起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疼……”
他贴在她耳边，面容冰冷：“知道了吗，徐书宁，我告诉你，我是为了这个。”
你到底还是没说实话啊，顾斯。
男人声音幽冷，却再也伤不到她心，徐书宁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任由他在黑暗里模糊。
“阿斯，放过自己吧。”
徐书宁的身子被折腾得满是疲惫，可她还是撑着气抬手抚上他的脸，语气温柔：“听话，我们就这样，好好过，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她阖眸，唇瓣轻轻覆盖上他的唇。
极近温柔，一模一样的语气。
在这一刻，顾斯的心脏突然漏了半拍，动作也因此慢了下来。
她到底……到底是谁？
脑子又乱又多，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沦陷进这场主动里。
这次和以往的所有都不一样。
情愫在身体的各个部位频繁纵生，盛大的温柔里，女人用心地亲吻，用心地抚摸，整场戏就像是大地在春日缓缓落下了一场细雨。
细腻、浪漫、没有以往的沉重、不甘和警惕，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放松。
“我可以的，我可以救你的。”女人的手扣在他的脖子上，一点又一点地施力，轻声道：“阿斯，交给我，把你交给我，好不好？”
男人的心弦扣动，情动的枝丫在暗处被细雨浇灌疯狂肆意生长，掉落的感觉传输到他身体各处的神经末梢。
恍惚、渴望、梦幻。
像是掉落深海已久的人终于找到靠岸的大陆，多么不真实啊！
在所有的一切结束前，顾斯闭上眼贪心地想，就这样吧，柯姿也好，徐书宁也罢，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她过下去吧……
一个人长久待在黑暗里的感觉，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