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出了营帐,走到工人卸货点,抱起一块大方砖,掂掂分量,放下后敲了几下,瞬间被大方砖发出的声音惊到了,忍不住又敲了几下,回头欣喜对廖兴明说。
“师弟,这砖不一般,你快过来看看。”
廖兴明走过去沿着大方砖四周仔细观察材质与色泽,用手指在棱角四周摸了一遍,又在光滑的砖面来回摩擦,手感跟青砖完全不一样,不禁疑惑:“如此光滑鲜亮,怎会防滑?”
送货的老赵行礼后:“两位大人,此乃窑场新窑烧的金砖,踩踏不会打滑,我们少爷在窑场试过。”
与楚戈相识那么久,李严自然是相信楚戈的,让老赵带话,感谢楚戈送来的金砖。
李炽也凑上来,虽然他没有两位大人那么专业,但能看得出大方砖的质地不一般,上手搬弄几下,他得承认楚戈确实是有才智,竟在短短时间里造出如此细腻密实的砖块。
李炽踩踏在其中一块砖面上,“按他的图纸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严立即下令,在工人来回走的泥泞小路铺上砖。以水库为中心向外铺设,砖宽足足有二尺,砖与砖之间相隔两尺左右,形成一条小路。
几条小道由中心通向水库外,工人左上右下自由通行,不用担心会相互碰撞摔倒在地或陷入泥泞里。
由于铺上金砖,水库建设恢复正常,工人摔伤几率大大减少。
江南烟雨持续半个多月,清明过后天空逐渐放晴。数十万名工人在水库忙活,他们有的在小道上来回搬砖挑泥,有的在搭建砖块。
水库地砖已铺上一层青砖,工程进度与预期相差无几,大部分工人重心开始转移到堤坝。
在这风和日丽的日子,此时修善司斜对面一间店铺新开张,随着主人拉开牌匾——戈窑砖场,鞭炮声噼噼啪啪响起。
店面与周边茶馆酒肆截然不同,门口两侧以青砖红砖搭建成两个花盆,最为奇特的是门前地面铺着一种光滑的青灰色大砖,踩上去平坦舒适。店内则摆满了不同规格各式各样的砖,红砖青砖泥砖金砖,圆形六角多孔空心砖等。
头一次见有人开店卖砖,百姓纷纷驻足探头,瞧一瞧摸一摸,顺便问问价格。
女子在给进店的客人讲解每种砖的不同用途,客人若是问她关于建房的问题,她立即推荐给身旁的男人。
楚戈耐心跟他们讲解每一种砖适用于哪一类建筑,分析一座多大的房子需要用多少砖,费用为多少,人工与材料成本大概占比等。
砖桌上摆放点心茶水,客人们围坐在用砖搭建的凳上,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在估算若是家里建新房大概花多少钱。
忙活一天,口干舌燥,一块砖也没卖出去,你一块我一块倒是送出去不少。
小满揉捏酸痛的胳膊,“姑爷,这样咱们会亏死的。”
“又不是天天这样,今天刚开张送点没事儿,”楚戈没把这点砖放心上。
前些日子他跟姜敏儿说,想在修善司附近开一家作为对外销售的门面,店铺不仅可以展示砖的种类,客人也能直接实现订购。
店铺名称还是姜敏儿给他取的,两人择了一个好日子便简单开张,邀请的嘉宾都是过路的百姓。
楚戈给姜敏儿捏捏肩膀,“累了吧?”
“还好,”姜敏儿扬起修长的脖子舒展筋骨,想起第一次见楚戈,也是在这里摆摊,突然发现时间过去快一年了。
“爹窑场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楚戈会定期去姜家窑场,只有在出货时让乞丐帮忙全程监督,回来在跟他汇报。
姜敏儿又问:“皇家货船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
楚家。
此次出货跟之前公主府的不一样,公主府只是宅院,如今砖块用于皇宫修建,可谓是直接将自家砖块天天让皇帝踩着。
楚昌父子严阵以待迎接皇家货船的到来,每天必到窑场巡视几圈,生怕出一点纰漏。
辗转来到四月中。
楚昌楚轩二人衣冠齐楚,早早在码头等待。
一艘长达15丈的货船慢慢停泊在码头,从船上下来为首的是一名年过三十身着官袍的男人,身后跟着几名下属。
楚昌楚轩上前行礼迎接,寒暄几句后领着右侍郎大人到平江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酒过三巡,楚轩让刘管事呈上特意挑选的稀珍玩意儿。
晶莹脂润寿山石、颜色明艳紫晶洞,细腻温润白玉,品类繁多,令右侍郎眼花缭乱爱不释手,直赞平江城不但景色宜人,还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不愧为诗人说的天堂之地。
二人热络邀请右侍郎大人常来。
两人陪吃陪喝陪玩几天,终于来到楚家窑场。
右侍郎对楚家窑场规模甚为满意,言语间透露出足以满足修建皇宫用砖量。
听及此,最高兴的莫过于楚昌,他之前还想着联合楚戈,在姜鹏葬礼上单独找过楚戈,谁知楚戈没给他好脸色。熬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要实现楚家成为天下第一窑的梦想,而楚轩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楚家出货首日,从窑场到码头一路安排人敲锣打鼓,木车陆续上船时,连放数挂鞭炮庆贺,场面十分壮观。
百姓们看着每天在大街上来来往往运货的工人,无不震惊整艘大船上垒得高高的砖块,猜测楚家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相对楚家,姜家沉寂许多,百姓都知道痴傻大女和卧床不起二女根本撑不起姜家,而姜家女婿也是来自楚家的儿子。换句话说,平江城窑场都是楚家的都不为过。
大船离岸那天,楚家办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请来了舞狮团。
鞭炮声夹着敲锣打鼓声,几头金黄色狮子生龙活虎,在青砖红砖搭建的高台之间来回跳跃,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逼真,时而张开血盆大口,时而晃着脑袋。
表演到最重要的环节,一头大狮子扑向从大船上吊挂下来的绣球,起身跳跃叼住绣球的那一刻,挂在船上护栏的两个大卷轴沿着船舷垂直打开。
百姓拍手欢呼,突然不知是谁大声喊道:“你们看上面的字。”
左卷轴“楚家窑砖工艺粗糙”,右卷轴“品质低劣鱼目混珠”,横批“天下第一烂砖”。
楚轩抬头一看,脸色骤然变。
楚昌也眯着眼,舒缓的皱纹顷刻间拧成一团,命令刘管事让人上去收起来。
轰隆!
最靠边搭建的舞狮高台轰然倒塌,舞狮人员见状本能地跳下平台,紧接着其他高台也相继倒塌,百姓纷纷逃离,下属官员护着右侍郎躲避。
高处红砖掉落在地,砖块有断裂的,有四分五裂砸碎的,众人都傻眼了。
楚轩瞳孔震惊,眼前碎了满地碎砖让他脑子一片的空白,愣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右侍郎抬头看船上挂的卷轴,又低头看看地上的碎砖,厉声质问楚昌父子怎么回事?
楚昌反应迅速,忙拉着惊魂未定的楚轩下跪,“大人,这不是我们干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楚家的砖绝对是有质量保障的。”
楚轩缓缓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没,没错,肯定是有人要害我们。”
“您也去过窑场,见过楚家砖窑烧的过程,”楚轩的声音在发颤,“大人,就算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皇家劣质砖。”
楚昌指着舞狮人员,“高台是他们搭建,一定是他们想谋害大人,大人,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便知。”
右侍郎使唤左右,“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舞狮团的人集体喊冤,“大人,我们没有.....”
“等等。”
人群里走出来一名女子,“大人,他们并未犯错,凭什么抓人?”
众人刷刷转向声音清脆的女子,楚昌甚感眼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楚轩审视女子,赫然想起曾经嘲笑过他的乞丐,指向女子急欲解释,“大人,是她,上次公主府工部来取砖就是她在船上捣乱。”
姜敏儿睨着他冷笑道,“你别血口喷人,谁看到我捣乱了?”转向周围的人询问:“你们有看到吗?”
围观人员摇头,他们压根没见过也不认识眼前秀丽的女子。
姜敏儿往右侍郎方向微微倾身行礼,“大人,舞狮工匠搭建平台用砖均为楚家工人运来,与船上的并无一二,所以,船上的砖不排除也是烂砖。”
最后两个字姜敏儿刻意加重语气强调。
楚轩脱口而出:“你说烂就烂,你有什么证据?”又求助于右侍郎,“大人,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说,我们绝对不会弄虚作假,这些肯定是他们偷偷换掉的砖。”
姜敏儿口气不屑:“笑话,这里来往工人那么多,我们怎么替换,你当大伙是瞎的?”
楚轩刚想争辩却被楚昌打断,“大人,我以性命担保楚家的砖绝对货真价实,质量上乘堪比玉石,这女子蓄意挑拨,居心不良应重罚。”
右侍郎听出楚昌的意思,他也不想事情闹大,砖都装船上了,就等着他上船离开,“来人,此女子妨碍官府办事,押去衙门。”
两名官差上前欲抓姜敏儿。
“住手,”楚戈突然出来,拨开人群将姜敏儿护在身侧,拱手行礼:“大人,草民要举报,举报楚轩偷换姜家窑砖,欺骗朝廷。”
楚轩脸色骤变,目光转向刘管事,刘管事微低头,面无表情安静地站着。
楚昌依旧信誓旦旦保证,甚至不惜以整个楚家做担保。
一听亲爹押上全家,楚轩脊背急出了冷汗,使劲向刘管事示意,然而刘管事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