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儿从窑场回来，下马车时门前只有小满一人，往常楚戈必定第一个在大门口等她，今天却不见人影。

    “姑爷呢？”

    小满接过姜敏儿手里的披风，“在房里画画。”

    姜敏儿又问：“二小姐怎么样了？”

    “额头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大夫来过，还是那句老话，什么时候醒他们也给不出个准数。”小满跟在姜敏儿身侧继续说，“二夫人依然是天天陪着二小姐。”

    姜敏儿脚步顿了一下，她能去窑场，每日的忙碌分散了注意力，又有楚戈的相伴，不会像以前娘亲过世一般，每每夜深人静时，心底的悲伤想压都压不住。

    轻轻叹了口气，“去找找她娘家人过来陪陪她。”小满应声。

    直到姜敏儿进屋楚戈仍未有所察觉，坐在案桌前低着头，难得楚戈有闲情逸致画画。

    楚戈写完最后步骤的文字注解，放下笔一回头，猛然发现姜敏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马上站起来：“回来了？我还想着准备去接你。”

    姜敏儿：“你在画什么？”

    楚戈拉着姜敏儿坐下，“你先看看，看完我再跟你说。”

    姜敏儿从头浏览，半盏茶功夫，神色疑惑偏头问楚戈，“这些是什么砖？”

    楚戈所画所写均为砖的制作过程，从选土，练泥，制坯，阴干，窑烧，出窑，打磨与检验标准等每一步工序，同时附上文字说明，所需的材料，非常详细。

    如果她没看错，图纸里面应该有两种不同的砖，其中之一更为复杂。

    “右边为金砖，左边是澄浆砖。”

    姜敏儿不明，等待楚戈的解释。

    离开水库后，楚戈直接去了知府府衙斜对面的茶馆喝茶。

    没等多久，从知府出来几人，只有一人他没见过，但从李严廖兴明知府大人举止礼仪看，不难猜测此人应是工部尚书。结合李炽所说，如果只是取砖，没必要让尚书大人过来。

    说得煞有其事，姜敏儿问他：“你怎么确定此砖能满足皇上的要求？”

    楚戈指着图纸中最后的成品，“砌墙用澄浆砖，铺地板用金砖，尤其是金砖，跟一般砖不一样，工艺要求极高，烧出的砖质地密实坚细，敲之如金属般铿然有声，踏上去不滑不涩，十分矜贵，足以彰显皇权君威。”

    姜敏儿又看看那些工序步骤，图画看似不多，实际从文字描述则十分精细复杂，“这个耗时应该很长，只怕没那么快出砖。”

    楚戈：“窑炉能直接烧。”系统可以省去一些晒土阴干的时间。

    “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炉子这么特别？”

    烧出来的砖比姜家十几年的还好，若不是亲眼见证，姜敏儿也不敢相信，而楚戈之前的一套说辞说服不了她。

    楚戈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合理，思忖片刻，坦诚道：“我有次落水昏迷，做个梦，梦里有个窑炉带我去窑场。醒来时跟你定亲就跟楚轩要了那个窑场。后来发现那炉子能直接烧砖，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就这么回事。”

    见他表情诚恳，姜敏儿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我们怎么把砖推荐给尚书大人？”

    “这个简单，也不一定直接给尚书大人，”楚戈又拿住一张空白的纸，边认真画边说：“我们要趁早窑烧出来才行，不然时间来不及。”

    几日过后。

    楚家新窑场又招来一批做砖坯的新工人。新窑厂主做皇家用砖归楚轩管，旧窑场窑烧水库工字砖依旧是楚昌负责，父子俩分工明确。

    这也是楚轩第一次真正独立掌管窑场，他天天到新窑场催促刘管事，监督工人，有模有样俨然一派家主风范。

    “对了，我听说姜家最近出货频繁，怎么回事？”楚轩问跟在他后面的刘管事。

    “三少爷接管姜家窑场后开始烧青砖，城里几个乡绅看上他们的青砖，又订购了一些，所以出货多了。”

    刘管事侧身微微低头转向楚轩，“ 不过少爷您放心，他们出货越多，下月中我们交出的货也越多。”

    新窑厂第一次出货楚轩格外重视，若这次修建皇宫用砖能得龙心，楚家说不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御窑。

    楚轩想想都开心，“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亲戚认识左侍郎大人？”

    一开始他根本不相信，刘管事在楚家多年，哪来的富贵亲戚，直到有人拿着工部的文书上门订砖。

    刘管事含蓄道：“那亲戚我也多年未见，他在京城捣腾稀奇宝物买卖，刚巧左侍郎大人喜欢这些小玩意才认识的，听亲戚说下月左侍郎会亲自过来取砖。”

    楚轩点头，“嗯，必须好好招待，让你那亲戚多选几个稀奇宝贝送来。”瞟了刘管事一眼，“看在你将功赎过的份上，以前害我入狱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刘管事拱手行礼：“多谢少爷。”

    此时楚戈窑场。

    工人们在大泥池反复踩踏，练好泥后拿出稠密的泥团反复摔打，再将泥团装入摆在平地上的大方砖窦模具，盖上平板，两名工人在板上踩，直到踩实为止。

    姜敏儿带着几名女工在有纹理的砖坯上加工，用小刻刀将图案修得更逼真。

    楚戈配合工人，把两尺大小的方形砖坯陆续搬入小窑炉。

    他不是很确定系统具体窑烧金砖的时间：“系统，金砖需要窑烧多久？”

    小火苗在大窑炉烧着，【宿主，金砖硬度要求高，要烧三天三夜。】

    “大窑炉是不是得停工了？”

    【宿主放心，两个炉子是互通的，火苗能蔓延，可以同时窑烧。】

    这系统比他亲爹靠谱多了。

    三日后，工人按照楚戈的吩咐往窑里浇水降温，降温半天终于可以出窑了。

    窑炉内温度有些高，一块块又烫又重的金砖，在工人们手里飞快地传递着，出来的金砖璞一样的半成品，还需进行打磨。

    部分工人在一个圆形的水槽里一边磨，一边冲水，让金砖表面变得平滑，磨得越久愈加光亮，甚至能照出他们的影子。

    打磨后的金砖浸泡在桐油里，让金砖更光泽鲜亮。忙碌好些天，金砖总算完成最后的工序。

    砖块整整齐齐有竖着有平放着的，金砖端正完整，颜色呈青灰色。

    楚戈轻轻敲了几下，铿然有声，异常轻脆，有金石之声，他让工人们也试试。

    工人们纷纷上前敲，传来的一声声清脆之音如同奏乐。老赵一介粗人，第一次看到砖能发出如此好听的声音，面露狐疑之色。

    “少爷，这真的是砖吗？”

    其他工人也跟着附和：“对啊，砖怎么会有那么好听的声音，比黄莺叫都好听。”

    有女工对着砖块照来照去，指着自己下巴：“看看，痣都看清清楚楚，比铜镜还好使。”

    “摸上去滑溜溜凉凉的，夏天躺着肯定很舒服。”

    “这得卖多少钱啊？”

    ......

    按照工艺复杂度，确实值一两黄金一两砖，楚戈刚说出价格，工人们迅速缩回手，不敢触碰了，生怕给敲坏了。

    姜敏儿认真观察金砖，触感温润如玉，堪比女子肌肤，确实是她见过质地最好的砖，不枉费她们费劲选了黏土之后又经过晒、磨、筛等多道工序。

    摸着滑亮的砖面，“确定不会打滑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楚戈拿起脚边的一桶水倒在金砖上，放下木桶眼神示意姜敏儿试试。

    姜敏儿上去来回走，用脚掌在砖面上反复摩擦，有工人担心，“会不会有刮痕啊？”

    楚戈不答，反而大方邀请工人：“你们也试试。”

    刚开始他们都太敢，在姜敏儿劝说下，几个女工跟着一起踩踏在金砖上。

    其中一名女工脱了鞋，一踩上去便惊呼：“太凉快了，”清凉透过脚底蔓延，窑炉散发出的热气瞬间散去。

    姜敏儿从金砖下来，问楚戈：“什么时候送过去？”

    楚戈抬头看看天气，“就这几天。”

    江南三月，气温回暖而湿度猛烈回升，天空中弥漫着灰色雾气，烟雨濛濛，水库边上杨柳依依，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如此美景，却让李严头疼不已。

    “大人，大夫看过了，说摔骨折了，无生命危险。”

    李严摆摆手，下属退下。

    廖兴明早听闻江南烟雨之美，没想过有一天会给他们造成困境，“这已经是第几个。”

    烟雨雾朦，视线受阻看不清前方，地面泥泞容易打滑，好几名工人摔伤了。工人们挑泥搬砖得小心翼翼，且不说工程进度明显慢了，工人不断摔伤是个大问题。

    李炽：“要不点灯？”

    廖兴明一副亏你想得出来的表情：“殿下，水库那么大，怎么点？”

    “大人，楚三公子派人送来一些地砖，”下属匆匆跑来汇报，将手上的信封呈上，“这是他给你的图纸。”

    李严急忙拆开信封，图纸上是水库缩小版的全貌图，图画十分有意思，以铺设的路分流不同工种，工人们井然有序忙碌着。

    图纸边上写着，“雨天路滑，李兄不妨试试此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