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程岚回来没有看到人，等到入夜紫晶还没出现。程岚也不着急，她既然只要了一间房，便没准备待在这里，紫晶那一身惊人的妖力恢复了，实在不需要他担心。程岚掏出一沓符纸，专心画符去了。

    次日清晨，紫晶还没有回来。程岚把东西收拾利索便出了房门，此时时辰尚早，客栈一楼的大堂还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当地人在吃早茶。他下楼往外走，忽然间灵感一动，扭头朝那个喝茶的人望去。刚好那人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程岚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笑了。

    紫晶穿着一身北疆男子的衣服坐在那，将头发高高挽起，脸色弄得腊黄，眉毛也画的粗了些。她原本的肌肤莹润剔透，纯净的好似谪仙，现在容貌虽然没变，但看起来更像凡人了，宛然是一个俊秀的北疆少年，仿佛谪仙融入了凡尘，变得触手可及了。

    见程岚一直看着她，紫晶放下茶杯，问道：“程星主盯着我做什么？”

    程岚眼中含笑，“忽然见到一位北疆美人，便多看了一会儿。”

    紫晶见他打趣自己，脸色微红，蹙眉道：“我一身男装，怎会是美人？”

    程岚走到她身边坐下，也拿了个茶杯，面不改色地说道：“美人无论男女，女子娇艳可称美人，男子俊朗亦是赏心悦目的美人。”

    胡说八道！紫晶瞥了他一眼，拿过壶来给他斟茶，随口调侃，“赏心悦目的美人便是如你这个样子么？”

    程岚丝毫不恼，反而眼中一亮，“你当真这样想？”

    紫晶被他问的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洒在桌上。如果说昨天还是她多想了，那现在程岚明显就是故意的，他修为长进了，脸皮也变厚了。其实程岚分寸拿捏的很好，没有那么直白，就像是很随意地一说，旁人听了呵呵一乐也不会多想。但熟悉他的人就会发觉不一样，以程岚的个性，是不会随便开玩笑的。他若没有那个意思，就绝不会说让人产生遐想的话。

    这话让人没法接了，紫晶没吭声，只是把茶杯往前推了推。程岚一笑，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对紫晶道：“这几日边关起了几次冲突，北滁那个大巫接连作法，伤了不少人，我们今日就直接过去。”

    “程星主，那个大巫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参与凡人的争斗？”紫晶深知天道有序，因果循环，她想不明白一个修行问道的人为何会掺和两国战事，白千蕙连治病救人都要布下抵御的法阵，这个人如此行事不怕遭报应么？

    程岚道：“听闻那个大巫以前只掌管祭祀，占卜，偶尔有疑难杂症也会请他去治，和北滁历代的巫师没什么不同，只是这次一反常态竟随军出征了，还显露出了这么高强的法力。”

    紫晶：“你不觉得奇怪么？”

    程岚清亮的目光看向紫晶，唇角一扬，“突然间像变了个人，的确奇怪。”

    紫晶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程星主，其实你也挺奇怪的。”

    程岚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就知道紫晶不会没感觉的，只是不愿回应他罢了。均山星主既然下定决心要追人，自然会采取行动，不过他也不想逼得太紧，万一紫晶甩手走了，他还真没办法。

    程岚心情不错，道：“那个大巫身上有什么秘密，我们到了边关就会知道了。你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一下，然后就出发。”他起身欲走，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低头对紫晶道：“我们既然不想引人注目换了装，称呼也得改一改，你就直接叫我程岚吧。”

    这样他也能顺理成章地唤她紫晶了。

    两人出了客栈朝北边的城门走去，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但赶路的汉子已经在忙忙碌碌地装车了，北疆的清晨颇为寒冷，这些人头上却冒了汗，衣襟扯开了些，呼哧呼哧地把一袋袋货物甩在车上，发出闷响。旁边做小生意的人早就生起了炉火，正瑟缩着头进进出出的摆摊子，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烟，只有那晃动的火苗在寒冷中透着丝暖意。

    紫晶一路走过，突然说道：“我昨夜在附近转了一圈，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这里的灵气太稀薄了。”

    程岚看了看她，少顷才道：“北疆在大部分经歌人眼里就是穷山恶水，土地无法耕种，天气又恶劣，若不是从此往南直到皇城都是平原，可能早被舍弃了。此地不止灵气少，多年战乱留下无数亡魂，时不时还有怨灵作祟。”

    “程……，”紫晶习惯性地想叫他程星主，忽然想起程岚嘱咐过什么，便把后面两个字省了。“你以前来过北疆么？” 他对这里这么熟悉，不像是第一次来。

    程岚：“不曾，只是解星城接过几起发生在北疆的事务，存有记录，但当时事情不是我处理的。”

    是了，怨灵是活人或刚死之人的怨念所化，除非同时出现了大量怨念，否则单个怨灵都不会有太强的力量，根本不需要程岚出马。这里的灵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估计妖魔也看不上，不会来这里捣乱。

    紫晶微叹，这样一个邪祟都嫌弃的地方，仍然有人在坚守，每日起早贪黑的挣命，不知在期许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这些人为什么不离开？”

    紫晶问得很突兀，但程岚听懂了，他答道：“有些人是不能走，有些是舍不得。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对北疆有很深的感情，纵然不好也不愿离开，而且人一旦适应了某个环境，也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程岚寥寥几句就把事说明白了。人生在世总会困于各种执念，放不下求不得，心甘情愿地沿着既定的轨迹一直走下去，明知道前路无光，也没有勇气改变。紫晶淡淡一笑，当年的自己不也是如此么？

    程岚觑着她的神色，突然问道：“昨夜既然无处可去，为什么不回来？” 挺普通的一句问话，却让他说得带出了一点埋怨。

    紫晶脚步一顿，心跳快了几拍，把刚刚那点小感叹跳没了。不是只有一间房么？上次她要一间房的时候，程岚尴尬的不行，受了伤都不肯进门，只在门口守着，现在不用避嫌了？

    她看了程岚一眼，均山星主还真是爱憎分明。当初他不愿的时候，便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心思变了，几乎逮着个机会就来招惹她。程岚头脑好使，又历练多年，完全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前他是不想说，现在全用到她身上来了。程岚刻意淡化他们之间的距离，是真的想要在一起么？

    紫晶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煞气很重。”

    程岚被她说愣了，什么煞气？哪里煞气重？

    看着程岚的反应紫晶挺满意，敛去笑意解释道：“后来我去了北面，一直到了边关，那里煞气很重。

    程岚听了脸色渐沉，他大概知道紫晶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听说边境有一处不毛之地叫迷障河谷，也被当地人称为死地。那里常年雾气缭绕，天不过飞鸟，地不入走兽，闯进去的活物都没有再出来过。紫晶妖力非凡，灵感自然也极强，她多半是察觉到了迷障河谷外溢的煞气。程岚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叮嘱道：“到了边关，你不要随意走动，我们先把情况摸清楚。”

    “嗯”，紫晶顺从地点点头。程岚对她这个样子颇为无耐，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会骑马吧？”

    紫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北城门了，有个人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那人远远对程岚欠了下身，就迅速离开了。紫晶随程岚走过去，随意牵了一匹，见马背上驮着行李，便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给你准备了一些常用的东西，我们长途跋涉而来，两手空空的不合常理。行囊里有给你备下的衣服，没想到你已先行换了妆，你我算是不谋而合了。”

    昨日他们空降此地，未来得及装扮便遇到一群泼皮无赖生事。此去北疆凶险未知，她身为女子，又是妖身，格外地引人注目，若不遮掩些，必会多出不少麻烦。其实紫晶施展法术换个样子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曾以白翼的身份和程岚相处过一段日子，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能随意变化外形。程岚心思太细，知道的多了难保不被他发现蛛丝马迹，不过他的确是处处为她着想。

    紫晶抚着马上的行李，轻声道：“让你费心了。”

    程岚笑道：“你事事都想在前面，哪里还用旁人费心，和你在一起才是轻松又省心。”

    紫晶被他逮着机会又夸了一番，不禁打量着程岚道：“我原以为程星主一字千金，今日好话却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你不是被人夺舍了吧？”

    程岚还真的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未曾被人夺舍，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仔细想来应是差不多的，都是身不由己吧。”

    紫晶感觉自己在口舌之战上毫无胜算，瞥了程岚一眼也不说话，翻身上了马。守城的卫兵似是早就知道了，见他们过来也未盘查，直接放了行。两人快马加鞭，就如凡人一般，纵马往边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