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本就要去北疆的，连行装都整理好了，而紫晶素来什么都不带，说走便可以走，只是两人出发前对望一眼，都有些迟疑。

    北疆的事虽然不急，但他们一个可以御剑而行，另一个日行万里都轻轻松松，断没有再坐马车的道理。若是同时从空中过，一人一妖的痕迹太过显眼，万一被人发现容易惹来麻烦，而程岚此时心境不同以往，也再不能坦坦荡荡地让紫晶躲在他的袖子里，不免有些犹豫。两人的目光一碰，紫晶就开口道：“程星主，你先行一步，我在后面跟着你。”

    程岚感觉一松，点了点头，便御剑先走了。其实和紫晶在一起很舒服，很多话都不用说明，她便都照顾到了，只是以前他对紫晶不是在忌惮就是在逃避，一直都没有留意。

    紫晶望着程岚远去的背影，知道他们以后要避讳的事还有很多，她是妖，终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直到程岚的身影消失不见，紫晶才化做一缕青烟跟了上去。

    两人落在一座城池附近，城楼巍峨耸立，比中原腹地那些城池还要高些，只是坐落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被衬托的不那么雄壮了。在茫茫的天地间，一座孤城实在算不了什么，反而显得有些荒凉，连吹过来的风都是冷硬的。紫晶随着程岚进了城，这里的人看上去也与中原不同，身材更加高大，黝黑的皮肤有些粗糙，配着偏厚的麻布衣裳，透出一股粗犷来。

    “北疆连绵六城，前面三座都是驻军，后面这三座才住着当地的百姓。我们今日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到边塞去。”程岚边走边与她解释，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她慢慢看。

    紫晶应了，这里的事她不懂，只跟着程岚便好。她边走边打量四周的景象，发现也有不少当地人在往她们这边瞧。她和程岚外貌出挑，两人又走在一起，十分引人注目。紫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幸好此时程岚带她进了一间客栈，两人才进门，店家就热情地招呼道：“两位是投宿么？我带您到楼上看看房？”

    这两个人看着就不同于跑活计的过路客，店家没问就直接把人带去了楼上位置最好的房间。程岚看这里还算干净，就点了点头。店家见他点头了，殷勤笑道：“那两位先稍作休息，我这就打水上来。”他说完转身要走，就听程岚问道：“你这里还有其它的房间么？”

    店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程岚是不满意，还没开口答话，紫晶就说道：“没事了，你先去吧。”店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应着退出去了。程岚本是想再要一间房的，却被紫晶拦下了，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心跳还是变快了。

    “我已经知道你不缺银子啦，可也犯不着浪费你的银钱，还白占着人家一间房。”紫晶冲程岚一笑，“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晚上要寻个僻静处养护元神，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程岚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叮嘱她要多加小心之类的，只是说道：“你若有不适，别瞒着我。”

    紫晶听他这样说，心里涌上些愧意。她一个换生符，把程岚和千蕙都吓怕了。“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只是要再稳固些。”

    程岚点点头，转身将秋寒剑和行李都放下了，问道：“先去吃些东西可好？”

    紫晶随程岚下到一楼大堂，落座之后点了菜，店家刚把茶水端上来，就听到旁边有几个人嘻嘻哈哈的，随即有人说道：“这位小娘子好相貌，你是哪里人氏，到这儿来干什么啊？”话音里带着调笑，十分轻浮。

    紫晶循声看过去，那边桌上几个人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刚才说话那人更是一脸猥琐，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打量。紫晶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人腰间的兵器上，原来不是普通百姓，难怪这样张狂无礼。紫晶不理睬他，只看向程岚。

    那人见紫晶看着程岚，又浑笑道：“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可危险了，那个小白脸能有什么用，还是跟着大爷我吧。”

    紫晶闻言又把目光转了过去，露出惊愕之色，她虽然不太懂小白脸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就不像是好话，再看程岚沉下来的脸色，紫晶就觉得这人今日耍浑找错了人。

    那人话音未落，就感觉两道冷冰冰的目光射了过来，带着逼人的寒意。那小白脸看着斯文秀气，像个一推就倒的公子哥，怎么有这样的气势？他连军中的郎将都见过，当时只觉得对方威风凛凛，心中敬畏，却也不似此时这般恐惧。他刚才喝酒吃肉，身上只觉燥热，见到美人脑袋一晕就管不住嘴了，现在遇上那人的眼神，热气一下就消了，只觉得从心底泛起寒气，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旁边几个人和他反应差不多，谁也不敢多嘴了，惶惶地召来小二结了饭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程岚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但整个屋里的气氛都有些凝重。程岚召来小二吩咐道：“将饭菜送到房里来。”紫晶也巴不得赶紧离开，周围的人都偷偷往这里瞟，他们俩个人在这里似乎太扎眼了些。

    小二很快把饭菜端上楼了，程岚点的不多，紫晶的饭量和鸟儿一样，这些他们俩人也够吃了。

    程岚好像忘了刚才的事，看着桌上的菜说道：“这里吃食没有那么精细，也别有一番风味，你尝尝看。”

    紫晶依言尝了，的确粗糙了些，味道也更重，其实她吃东西不挑，吃与不吃也无所谓，只是这菜多半不和程岚的口味。

    程岚没动筷子，反而开口解释道：“北疆天寒少雨，又时有天灾，不适耕种，但这里长着一种矮草，可以喂养牲畜，故当地菜肴多有肉类，算是就地取材了，骨肉做菜皮毛做衣，也能更好地御寒。”

    紫晶看了看桌上的菜，微微点头，“难怪我见这里地广人稀，这般天气，谋生不易。”

    程岚微露笑意，他们说菜，她却念着人。紫晶心地纯善，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别人的感受。“的确不易。经歌和北滁时战时和，互相消耗了多年，最难的便是当地百姓和边军。北疆常驻军三十万，便是不打仗，也要生存的。”

    紫晶心中一动，不禁问道：“这里的百姓难道还要供应军需么？”

    程岚摇头，“当地人能自给自足已经不错了，军需主要靠朝廷拨款，有物资粮饷每年运过来，附近州府也定期有供应。刚才楼下那几个人，多半便是为驻军跑车运货的杂役。”

    紫晶离开人间已经太久了，虽知道凡人生活不易，却也记不清吃穿温饱这些琐事了。当年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亦不懂行军驻兵之事。说起来程岚也是个修士，不必理会这些俗事的，但他将北疆的情况向她娓娓道来，显得熟稔又自然。

    “程星主，你此时看起来不像是玄门中人，更像是朝廷的官。若你当初没有去修行，而选择去做官，想必会是个大官了。”

    程岚被她逗笑了，紫晶不懂当世的州府划分，更不知官员的职位高低，说起来就像个小孩，格外的可爱。他含笑应道：“在朝堂上做大官有些难，在解星城任个理事的职还可以。等我哪天封剑不打了，就回去做个寻常买卖，给城里赚银子。”

    知道程岚只是说笑，但紫晶还是有些诧异。封剑？他刚斗过妖王，修为突飞猛进，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会有这样的念头！紫晶心里嘀咕，表面上却笑得开心，“赚银子？程星主，我以为你只爱打怪花银子，没想到你还准备做买卖赚银子。”

    程岚看着她的笑颜，眼里多了些温柔，轻声说道：“我以前也没想过，只是最近几日，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紫晶的笑容淡了，心头好像被敲了一下，程岚……是认真的么？她没吭声，夹了菜堵住嘴，却品不出刚才的味道了。

    从遇见程岚开始，她跟着他护着他，从没想过要再续前缘，吴千秋一死，她也动了离开的念头。可如果，如果真有可能在一起，以他们的身份，也只有归隐一条路了吧。

    她心里有些乱，不愿再多想，这些事等他们活着从北疆回来再说吧。

    见紫晶不说话了，程岚也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她闷头吃饭。他可以等，等到她不再顾虑的那一日，其实等多久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在身边就够了。

    两人用过饭，程岚提了剑对紫晶道：“我出去一趟，天黑前便回来。你先休息一下，或是四处转转，这里还比较太平。”

    “好，你去吧，我一会儿也出去看看。”

    待程岚走后，紫晶也出了客栈，她大致知道程岚去了哪里，不带上她而是独自前往，应该是解星城在这城里的暗桩了。

    她抬头往北看了看，便朝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