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过度透支身体产生的痛感已经消失，程岚的灵力也在逐渐恢复，只是那禁药的遗毒不浅，只能慢慢调理了。白千蕙医术高超，程岚身上除了被贯穿的手臂和肩膀还不能随意活动，其它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程岚问过李因几次紫晶的情况，回答都是闭关疗伤，他实在有些担心，只好问白千蕙，这事是白先生的逆鳞，他非要去碰，结果又被奚落了一番，“伤势如何？星主大人，你难道不晓得元神毁了会怎样？”

    回想起紫晶来送药的情景，程岚不由得有些懊恼，他也是糊涂了，元神受损怎么可能那样快就恢复了？紫晶思虑太重，万般心事都藏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在他面前更是不会露出半分，那时就不该轻信她。人在闭关见不到，问又问不出什么，程岚忐忑不安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副耳环盯着看了一会儿，从前的点点滴滴从眼前掠过，脸上无可避免地带出一丝忧虑来。

    于是白千蕙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一位俊美无俦的公子披着长衫坐在桌边，略显苍白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愁绪，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一眼瞅见，连白千蕙都不得不承认，程岚长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若论人品、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只可惜终究不是同类，就算两情相悦又怎么样呢？千年前断了的缘分就是断了，再续上也是一段孽缘。

    看到白千蕙进来，程岚很自然地手指一收，将那对耳环拢在掌心站了起来，“白姑娘，劳你每日探望，我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多谢救治之恩。”

    白千蕙摆摆手，神色比前几日缓和了许多，“我治你的伤是受人之托，你也不必谢我，再说你杀了吴亚和吴千秋，也是帮了我的忙，两两相抵，咱俩谁也不欠谁的。”

    是受谁之托，不用想也能猜到，程岚忍不住想再问问紫晶的情况，就听白千蕙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你若愿意帮忙，我倒是十分感激。”

    “何事？”

    白千蕙先打量了下程岚，才道：“你的伤我能治得好，但紫晶的元神我却无法修复。重塑元神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它形成的地方，用原生的力量来养护。因此我让她返回东海，可她犹犹豫豫一直下不了决心，不如你也帮忙劝劝吧。”

    程岚本就苍白的脸上没了最后一丝血色，才恢复的那点精神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整个人感觉空荡荡的，他几乎无法思考，下意识地问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有”白千蕙干脆地应道，“她若不愿回东海，在人间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断绝七情六欲，清心静修个四五百年，也能养得回来。”

    四五百年……? 他那时骨头都化成灰，不知又投胎几轮了。

    当初是他想要紫晶回到东海，才把她从身边气走，逼得她碎了元神，如今他希望紫晶别走，却因为修补元神，还是要回东海，兜兜转转又到了起点，是报应么？

    静默半晌之后，程岚才勉强开口，“我若见到她……”，他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后面的话还是说不下去了，见到她要怎样？再劝她回东海？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响起，我若见到她，便再也不让她离开。

    可惜这个声音在程岚心里盘旋了几圈，也没有机会让人听见。这么自私的话，他说不出口。

    程岚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情绪，忽然觉得掌心一痛，刺痛使他心情平复了些，思绪也清明了许多。他把那不知何时萌芽，刚要枝繁叶茂的儿女情长收拾起来，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对白千蕙道：“我若见到她，也会提及此事，如何选择还要看她自己。”

    白千蕙难得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要不是她刚才一直盯着，还会以为这个男人对紫晶的去留并不在意呢，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看见了程岚眼里的错愕和痛苦，转眼就不着痕迹了。

    哼，他和紫晶还真像！要是这两个人没那么隐忍克制，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白千蕙抛开突然生出的感叹，转身欲走。

    “白姑娘”

    忽然听见程岚又开口叫她，白千蕙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那些被吴千秋下蛊的人，都能救么？”

    白千蕙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完全没料到程岚有此一问，在刚得知紫晶要回东海的情况下，他怎么还有心思担心别人？白千蕙神色复杂地看着程岚，答道：“吴千秋一死，血蛊自然就解了。中了蛊虫的人，韩阙正在安置。说到这事，还要多亏解星城收容这些人，是你安排的吧？”

    程岚：“举手之劳而已，救治伤者还要仰仗白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请明言。”

    白千蕙略有些无奈地笑了，“此事是我该做的，倒是程星主重伤初愈，不可太过劳神。”

    蛊术之事她也有份，此时救人算是将功折罪了，这也是她答应紫晶的。提醒程岚不要劳神，却是一语双关，她很担心程岚会成为紫晶回东海的阻碍，不然今日也不会来找他。

    白千蕙将救人当作分内之事让程岚有些惊讶，和紫晶在一起数月，她改变了不少。目送白千蕙走远，程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心里的那对耳环已经有些变形了，晶莹剔透的坠子上染了他的血，蒙上了一层雾般的淡红色。

    他未曾奢求，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对紫晶说了“别走”两个字，可仍是留不住。程岚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不能同紫晶表白。元神受损，性命攸关，他不能在此时和紫晶说什么，那样太自私了。

    是去还是留，该紫晶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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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千蕙远远看着紫晶的住处，外面那层结界还没有消失。算来紫晶也该出关了，很想见她，又有点怕，见到她之后就该告别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紫晶会回东海么？她能放下程岚离开么？白千蕙隐隐有种感觉，当初将程岚和紫晶连在一起的是根红线，如今却是一种更为深沉厚重的东西，这个无形的连接也许能穿越时间的桎梏，让他们重新走在一起。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那层结界消失了，紫晶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在外面发什么呆呢，进来吧。”

    白千蕙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紫晶坐在桌边，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次她不敢大意，上前先仔细地诊了一回脉，然后才由衷地赞叹道：“了不起！短短几日竟能恢复到这个程度。”

    紫晶将手收回来，笑道：“这回放心了？”

    “嗯,不过暂时不要使用妖力，否则又会变成原形。”白千蕙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我有分寸。”

    白千蕙冷哼一声，她可没看出来紫晶哪里有分寸，险些命都没了。

    “你何时回东海？”

    紫晶道：“也不急在一时片刻，我现在力量不足，也不能使用法术，就是东海的浩荡烟波也未见得能闯过去，而且妖王刚死，妖族恐有动荡，中蛊的人也要安置……，”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多管闲事？” 紫晶话还未说完，白千蕙就忍不住打断了她，“想当妖王的是有那么几个，但他们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会在这个时候打个你死我活，何况吴千秋隐匿那么多年，妖族中已经形成制衡，这些人暗中蓄力，还不会马上撕破脸。中蛊的人有韩阙在料理，解星城也已经出手，人族的事就让他们去解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紫晶听白千蕙侃侃而谈，心知她是早有准备，一心想让自己回东海去，只是有些事她仍放不下。

    “千蕙，你提过吴千秋只有血蛊之术的残页，我和他交手时也试探过，似乎神魔典不在他手里。我总觉得他是被人利用，拿着神魔典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导，他将残页给了吴千秋，借他挑起争端。”

    白千蕙素来对他人死活不甚关心，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吴千秋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随后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紫晶啊，这世间哪有消停的时候？这场风波过去了，接着会有下一个，你还要一直留在人间管闲事么？”

    紫晶看着白千蕙也笑了，“千蕙啊，吴千秋一死，熟知血蛊之术的人就只有你了。”

    白千蕙一愣，半晌之后才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在担心我么？”

    紫晶不置可否。吴千秋死了，幕后之人会罢休么？他若不想露面，还要继续作恶，那下一个选中的人会是谁？一切都是猜测，她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可白千蕙已经搅进这件事里了，她走之后就只剩千蕙一人，她怎能不担心？

    白千蕙见紫晶不说话，突然凑到她面前，盯着她问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我会和幕后黑手一起作恶？

    紫晶深吸一口气才压住想揍她的冲动。白千蕙的蛮不讲理她早领教过了，这段时间虽然收敛了些，时不时还会冒出来扎人。

    “你说呢？”

    见紫晶神色不善，白千蕙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又不想道歉，哼了一声嘀咕道：“你不急着走，也不知道是担心谁多些。”

    紫晶也不想同她计较，神魔典的事暂时没有头绪，也是多说无益，便毫不留情地接道：“你站在这里活蹦乱跳的，程星主重伤在床，我自然担心他多些。”

    “谁说他躺在床上啦！我答应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均山星主，岂是随便说的，你自己看去。”

    紫晶听了作势要站起来，被白千蕙一把按了回去，“你闭关几日，我们刚见面说了几句话，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看他，太过分啦！”

    紫晶奇道：“不是你让我去的么？”

    白千蕙：……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这小孩脾气，哪里像个先生了？” 紫晶摸了摸白千蕙的头，想起为了给程岚治伤又取了她头发，忍不住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白千蕙很乖顺地让紫晶梳理着头发，想到她担心自己，不愿离开就觉得高兴，她嘴角含笑地轻声说道：“紫晶，我送你回东海吧。我们可以慢慢地走，这一路上你调养恢复法力，我也能多陪你一段日子，好不好？”

    紫晶一下一下慢慢理着白千蕙的头发，没有出声，直到白千蕙等得不耐烦了，扭头去看她，紫晶才笑了一下，轻声道：“世事难如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