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的声音很平淡，从高高的树上传了过来，“按人间的算法，那是一千多年前了。我那时还是个凡人，也有爹娘，还有一个姐姐。”
白千蕙听到“姐姐”这个词眼睛动了动，想起自己坦白那晚紫晶提过她曾有个姐姐，那时能轻易得到谅解，还要感谢这个人呢。白千蕙一下回想起那时紫晶对她十分宽容，自己现在不依不饶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不觉心头的火气散了一些。她抬头去看紫晶，只看到一片树荫，唯有声音接着传了出来。
“后来我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那一世他最爱的不是剑而是书，温文尔雅，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我满心欢喜的嫁给他，本以为能白头偕老，可乱世之中又怎会有长久的幸福呢？”
“那时各国间战乱不断，他也离开家去了战场，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我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慢慢忧郁成疾，竟病死在家中了。我心有不甘，到了阴间不肯投胎，只想再见他一面。阎王可能是烦了，最后准我散去三魂七魄，化成一只椋鸟返回了阳间。”
紫晶寥寥几句，将一番惊鬼神的壮举说得寡淡如水。白千蕙佩服之余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她甘愿放弃人魂，堕入畜牲道，就只为了看那人一眼。紫晶这认准了一件事就不顾一切的性子，真是过了千年都没变。
她一边腹诽，一边支起耳朵听着，也很想知道紫晶还阳以后发生了什么。
“可等我去到战场，只看到遍地的尸体和血腥的屠杀，终归没能见到他。那时我万念俱灰，本想也死在战场上，却凑巧被一位仙人救了，阴差阳错地随他去了东海，一去便是千年。我慢慢有了元神变化成妖，后又重新修成了人形，可当年的事始终不能放下，以至于修行停滞不前，还隐隐有了成魔的迹象。因此我才离开东海重返人间，之后便遇见了那人的转生，遇见了你。”
“唉，没想到你和程星主还有这样一段姻缘。”
白千蕙叹了口气，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紫晶当年就为了这个人魂飞魄散，如今也是因为他才回到人间，这么一想，她做出换生符也在情理之中了。可就算她修为高深，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她不能再让紫晶胡来了。
“紫晶，现在人你见过了，当年的执念已经了却，如今为了他以命换命，也全了当年的情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这下把紫晶问住了，她这几日思来想去，是走还是留，一直摇摆不定。其实此时算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前生之事再无遗憾，今生和程岚也没什么纠葛，若是此时走了，倒也干净利落。可她还是犹豫不决，纵然知道不该贪恋尘世，她还是狠不下心来一走了之。清晰地感到两条路摆在前面，一条通向谜浮仙境，做回她无忧无虑的小妖精，一条暗潮汹涌，通向没有将来的未知。
见紫晶久久没回答，白千蕙皱了皱眉，自行替她决定了，“你还是回东海吧。”
白千蕙突然从一个发脾气的小孩毫无过渡地变成了一个冷静的大夫。她不容置疑地对紫晶道：“你失了一半的元神，至少要清修数百年才能恢复。要是再过度使用妖力，恐怕连根基都保不住了。人间是非多，你还是回东海吧。”
强忍着一口气说完，白千蕙心里也是难受的，她舍不得紫晶离开，可更不忍心她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就凭紫晶这个好管闲事的性子，她留下来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该何去何从，你心里最清楚。我能还你一个完好如初的均山星主，可要修复你的元神，我的能力却是不够，最好的办法是回到它初生的地方。”
白千蕙说完，抬头看着树冠凝视了片刻，突然一笑，“紫晶，若有缘，千百年后自会重逢。”她说完便走了，多留一刻，她便再也笑不出了。
紫晶目送着白千蕙离开，觉得自己也许是该回去了。
==========================================================
紫晶离开后，程岚正在自我反省，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这声音急且重，和紫晶的脚步声完全不同，八成是……
“小师叔，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果然是李因带着风进来了。
“没有大碍，这是哪里？”
“我们在卢阳的一处别院，你伤得太重，得好好治疗，我就把你从北疆带回来了。”
程岚点点头，“北疆的事……,”
“你放心！”李因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道：“我已经将这里的事传信禀明了太师父，他老人家定会安排，你安心养伤吧。”
程岚听了不但没有把心放下反而提得更高了，李因到底和师父说了什么啊？
李因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清楚，不好乱说，只看到吴千秋死了，你又重伤昏迷，详细的情形还是你醒了自己和太师父说吧。”李因不缺心眼儿，程岚的个性他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这几天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事挺棘手，他可不能瞎掺和。
程岚感激地看了李因一眼，紫晶的事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师父说，甚至他都不确定紫晶现在怎么想。有心想打听一下紫晶的情况，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好拐着弯儿地问：“我昏睡了几日？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刚看到白姑娘在这里。”
“足足四天了，倒也幸亏那位白姑娘来了，就你肩上这个伤口，通常四五个月都不见得能养好，可这几日经她一处理，飞快地就愈合了。”李因指了下程岚的左肩，随即又摇了摇头，“就是脾气太大了，你那时昏迷不醒没看见，那位白姑娘赶到后像疯了似的，逮谁掐谁，要不是看在她给你治伤的份上，我才不忍她。”
白千蕙的性子程岚也了解，她要是骤然知道换生符的事肯定会气疯，对自己的一腔怒火多半都撒在李因身上了。事情过去四天了，白千蕙看见他还没有好脸色呢，更不用提她盛怒时了，不过刚才她看见紫晶好像更生气。
程岚很自然地把谈话引了过去，“她同紫晶姑娘也发脾气么？”
李因：“哼，她骂紫晶姑娘骂得最凶，差点儿没掐死她。”
程岚：……
见程岚黯然不语，李因没忍住凑上来问道：“她真的给了你换生符？”
程岚心中一跳，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因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他早就听明白了这事，也琢磨好几天了，却一直也没想好该怎么办，此刻见程岚亲自承认了，更觉得发愁，李因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小师叔，你自幼要强，素来是滴水恩涌泉报，这次换生符救了你一命，你对紫晶姑娘有好感，想回报她也是自然的……”
程岚挑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李因就说不下去了。他自己心虚，感觉程岚这眼神像看傻子似的，就听那位淡淡地说：“感激还是喜欢，我还能分得清。”
李因：……
程岚说话做事一般不让人难堪，现在说得这么直白，看来是铁了心了。
“你……” 李因还想挣扎一下，随即放弃，自行把“你想过后果么”之类的废话咽了。程岚七窍玲珑心，想得不比他明白？不过这事实在离经叛道，不为世俗所容，旁人不提，他师父洪渊星主知道了就得跳脚。其实紫晶姑娘除了是妖也没什么不好，可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两人为千夫所指。
李因只好话锋一转，“你伤好后打算怎么办？回去么？”
程岚微微蹙起了眉头，紫晶的态度晦暗不明，而且以她的身份，解星城是万万不能接纳的。
“我还没想好，这几日你见到紫晶姑娘了么？” 程岚坚持着和李因说了半天，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兜圈子了。
“紫晶姑娘一直在疗伤，没露过面。”
疗伤？紫晶刚刚不是才来送药？程岚的神色更凝重了，李因以为他在为将来的事烦恼，自作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那日和白姑娘同来的还有一个人，你猜是谁？”
程岚没反应。
李因等了一会儿，只好自问自答，“是琴和散人！”
程岚依旧是没反应。李因翻了个白眼，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故意说道：“他和紫晶姑娘看起来很熟，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久。”
“什么？”程岚这才回过神来，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李因很想站起来就走，和此人没法聊天了。他小师叔脑子里除了紫晶两个字，估计装不下别的了。
程岚问道：“琴和散人在哪儿？”
“已经走了。他让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程岚与韩阙二人齐名许久，一直未曾见面。若是以前听说韩阙来了，定会十分期待，但此时他心神不定，也提不起兴致来，而且紫晶为何会同韩阙相熟？
见程岚的眉头越皱越紧，李因也发觉自己的话太多了。他站起身，强行扶程岚躺下，“小师叔，说了半天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会。不管你想做什么，总得有个好身体才行，你就先把这些事放一放吧。”
程岚的确是累了，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他此时身体太弱，脑中虽然千头万绪，躺下也很快睡了过去。数月来他难得有一个好眠，这几日都补回来了，伤势每日都在好转，紫晶却再也没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