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的耳边一直咚咚咚地响着，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白千蕙拉着一张脸，正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捣药。
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为什么会看到白千蕙？程岚慢慢回神，等到他完全清醒，并确定这间屋里只有他和白千蕙的时候，不禁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道：“白姑娘，这是在哪里？……紫晶呢？”
白千蕙手上一停，神色不善地瞪着程岚，“你还好意思问？”
程岚被她呛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心中更是愧疚，可实在挂念着紫晶，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正要厚着脸皮再问，就听门口有人说话，“程星主，你找我？”
随着话音，紫晶从门外端着药碗走进来，脚步轻快，神色柔和，和从前的她没什么两样，好像他们不曾有过嫌隙，也没有发生过那场生死大战。看到紫晶安然无恙，程岚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随后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涌了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紫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咚”地一声，白千蕙将药捶一扔，一言不发扭头就往外走，看见紫晶进来，她的脸色比看着程岚还要臭。
紫晶也没拦她，径直走到程岚跟前，轻声道：“喝药了。”
程岚这才回过神，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听到紫晶叫他喝药，便赶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程岚修为深厚，灵力强悍，他昏睡了几日又得到很好的照顾，精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他伤得实在太重，稍一动作，全身都撕裂般地疼，只是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就疼出了一身的汗，身体也止不住地在颤抖。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虽然身上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几乎没露出什么，程岚还是脸红了，险些把自己又滑回被子里。
紫晶在一旁看着，几乎把托盘捏出了指印，才遏制住自己没去扶他。她端着药碗站在一旁，好不容易等程岚自己坐起来了，便把药递了过去。
程岚想抬手把碗接过来，右臂却抖的厉害，他左臂根本抬不起来，右臂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在战斗时接连凝聚了两次灵力召唤逆锋，早已超过了他的极限。
紫晶暗暗叹了口气，程岚此刻就算能把碗举起来，药也得洒出去多半。
“我来吧。” 她拿过一个汤勺，先将药汁轻轻搅了搅，才舀起一勺送到程岚面前。
程岚正因为自己手不能提而难堪，见此情景又觉得是因祸得福了，他轻声道了谢，才低头就着汤勺把药喝了，却连药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许是那药有些烫，程岚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带得脸颊都有些热。
他本想说什么，紫晶却已将第二勺药又递到他嘴边，只得先张口喝了，谁知紫晶喂药一勺快过一勺，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程岚配合地喝着药，注意力都在紫晶身上，可紫晶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去看他。见她这副模样，程岚隐隐有些不安，眼看药碗空了，紫晶起身要走，他再顾不得，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这一下把程岚疼得连喘了好几口气。
手骤然被握住，紫晶脸色大变，她用力一挣，头也不回地就跑了。程岚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像被迎头浇了盆冰水，刚才的那股暖意一下荡然无存了，紫晶她难道还是心有芥蒂，没有原谅自己？
仔细回想起来，那晚紫晶从出现开始，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和他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和以前的样子大相径庭。他那日说不想被大妖庇护，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界限，紫晶便真的和他泾渭分明，不越雷池一步了，那她方才为何又来送药？
程岚心绪起伏，严于律己的毛病又犯了。他自从看见换生符，心里便大受震撼，回想自己曾经说的话，更是愧疚得不行，只觉得自己伤人甚深，实在是个混账。
当日紫晶不计前嫌赶来救他，可能是因为自己还罪不当死，但若想和好如初也没那么容易。程岚着实有些苦恼，他不知怎么做才能挽回，自己的心意又如何让紫晶相信。
忽然想起那天在死人馆外，紫晶曾对他说“我恰好是那极少数，别无所求，只怀着对星主的一片真心。”当时他觉得紫晶信口胡言，拂袖而去，就这样轻易地错过了，如今想要追回来，却不知紫晶的心意如何，真是自作自受！
均山星主在修行上是个天才，于风月之事却完全没有头绪，好不容易冲动之下去拉紫晶的手，却是一次比一次尴尬。第一次他心中并无绮念，只想让紫晶知道逆锋剑灵的存在，二人合力诛杀吴千秋，可紫晶却严厉告诫他不要插手。第二次是他神志不清之际，生怕紫晶离开才拉住她，否则她在自己昏迷之际走了，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
刚刚第三次本想说些好听的话，可还没开口人就跑了。程岚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有点笨，到了关键的人面前，在关键的时刻尤其笨。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摇头，才一动就针扎似的痛，经受着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那滋味儿简直了。
不过疼着疼着程岚就笑了。虽然现在处境颇为凄惨，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他终于看到了紫晶隐匿而真挚的感情，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还来得及补救，只要人还在，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总有一天……
程岚没“总”下去，脸已经红了。
紫晶仓皇跑出门口没几步，突然往前一扑现出原形来，她飞了几下，就听到旁边一个怨愤的声音响起，“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白千蕙冷着脸从暗处走了出来，她抬起手臂，让紫晶落在她的手腕上，动作倒是温柔，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训斥起来，“我同你说过，你元神受损必须闭关静养，不能再化成人形，怎么就是不肯听呢！”
紫晶赶忙同她解释：“程岚知我元神受损，他醒来看不到我，必然不能安心，我就是露个面，他见我无事便能放心静养了。”
白千蕙冷笑道：“你为他想得倒是周全，那我呢？你作死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么！”
紫晶自知理亏，见白千蕙又开始发飙，便把自己团成一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自从白千蕙找来，得知她用元神做成了换生符，已经发作好几回了。这本是紫晶的私事，可白千蕙毕竟是关心她才生气的，而且她现在有求于人，为了给程岚疗伤，白千蕙的头发已经被她拔下好几根了。拿人手短，紫晶只得老老实实地听着，本来这事已经快翻篇儿了，可她今日不听劝阻化成人形，又把白千蕙给激怒了。
唉！
白千蕙带着她走到了一个僻静处，才又开口，“紫晶，那时程岚走后你也消失了一日，再见你时脸色像活鬼一样，你对我说是练习术法失误了，其实你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他，留下了换生符吧？”
紫晶瞄了白千蕙一眼，心想她这几日八成是琢磨明白了，今日这一关恐怕不好过。
果然，白千蕙根本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说道：“你我一同寻找吴千秋的时候，你肯陪着我东游西逛，不是不着急，而是元神受损，就算找到了吴千秋也无力一战对吧？
你那段时间每晚都会离开，说是要用聚彩珠修炼，其实是在偷偷修补元神怕我发现，对吧？
你变化成白翼时肯轻易离开程岚同我去找吴千秋，是因为知道他身上有换生符，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对吧？”
白千蕙低头看着紫晶，咬牙切齿地恨声道：“紫晶，你到底有几条命敢这么折腾？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用元神护着？你那时不明不白地就丢下我去找他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下紫晶哑口无言，看到白千蕙眼眶里隐约有泪光，心中也是一疼，这丫头翻账本把自己委屈哭了，想抱抱她安慰一下，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办法，紫晶只好飞到她肩膀上，用头蹭了蹭她的脸。
白千蕙抹了把眼泪，眼睛红红的憋了一会儿才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却是真心的，你，你何苦瞒我至此啊！”
紫晶一愣，原来白千蕙最耿耿于怀的不是她用元神做了换生符，而是被一直蒙在鼓里。虽然自己也是出于好意，不想她担心，可终究是没有坦诚相待。那个真正想要陪伴你的人，不会只要共享繁华喜乐 ，更希望能和你风雨同舟，陪你一起挺过苦难磨砺。
纵然有千万条理由，在一片真心面前也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这个时候辩解有什么意思呢，紫晶垂着头，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千蕙，对不起！”
白千蕙撇撇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泛了上来。紫晶实在看不下去，飞到了一棵大树上，在阴影里对白千蕙说道：“换生符的事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曾同你提过，我和程星主有很深的渊源，今日我就给你讲讲吧。”
紫晶本不愿提起当初的事情，除了她自己，那些陈年旧事还和谁有关系呢，可今日若不说清楚，白千蕙心里这道坎怕是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