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正把桌案上的书信一件件拿起来翻看，传来的消息不算多，他一目十行很快就过完了。

    他本不管解星城的事务，偶尔插手过问了一下傀儡的事，各方的消息都争先恐后地递了过来。常年在外办事的人谁也不傻，都明白均山星主虽然不掌权，但解星城如今的声望，有不少是那柄秋寒剑托起来的。

    李因进来看到他手里正拿着张纸看，便没出声，直到程岚抬头看他，才道 ：“一切可还顺利么？”

    “尚可。”

    那就是不太顺，但也没什么大事。李因自动解读了一下程岚的回答，凑近了些，“那位白姑娘置办了不少东西，快装半个马车了。”

    程岚不甚在意，一边看他手里的东西一边应道：“我说过在这里她可以随意调配。”

    还随意调配呢，再调配紫晶姑娘就被她拐走了。李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巴巴地跑来通知程岚，她们走了不是更好么？

    可他忘不了程岚满身伤痕时仍要召出逆锋的毅然决然，忘不了他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别走。李因太了解程岚，知道他不会回头了。如果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来指责他，他孤立无援岂不太可怜了？那时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站在他身边呢？

    李因叹了口气，“小师叔，……”，他话未出口，就被程岚递过来的一封信堵了回去。

    “这有封信是给白姑娘的，正巧你来了，就顺便给她送去吧。”打发走了李因，程岚默默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出门。

    紫晶一眼望见程岚的时候，人果真如白千惠所言，是已经完好了，非但无损，他身上的灵脉还拓宽了许多，周身灵气流转，除了在左肩上有些滞涩，已经有浑然之感了，短短数月，程岚的修为提了一个境界。

    凡人罕有窜升这么快的，他这一阵子受了不少苦，倒也没白挨，那一老一小两只蜈蚣精像是赶着来给他送修为的。

    紫晶想到此处心里突然一动，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若有所悟似的怔住了。直到长衫的一角落进视线里，她才恍然抬头，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过了千年都没有褪色。

    程岚心里本是有些不痛快的。紫晶出关了也不去看他，反倒先收拾起车马准备走人了，刚刚看到他也没什么反应，只呆呆地站着，她是打算就这么分开，连个笑脸都不留下了么？

    可在紫晶抬头的刹那，那些怨气就都消散了。那张脸纯净无暇，带着莫名的亲切，一下撞进他心里。

    “你恢复得如何？”

    “除了不能用妖力，其它都挺好。” 紫晶在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说自己全好了，程岚也不可能信。

    程岚看着她，似是在估量这回答里有多少水分，片刻后才轻声道：“这次又连累你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紫晶听见那个“又”字，几乎眉头都要皱起来了。她对程岚道：“吴千秋伤了我，这次算是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本来我也没想收这么高的利息，可他以活人为蛊，欠下的债太多，只能用命来偿了，是我自己要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何来连累一说？”

    “那换生符呢？” 程岚声音淡淡的，眼神却有些灼人。

    紫晶一时说不出话来，程岚很少这么咄咄逼人，怕是这次受的刺激太大了。

    给你换生符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这还有什么可问的！

    但她不想在程岚满心愧疚的时候趁虚而入，再相遇之后程岚的变化她感觉得到，可感情不是买卖，她一己私心，强卖了半个元神，就要胁迫着他来还么？

    人妖本就殊途，前方注定是一条歧路，若没有百死不悔的心，能走出多远？连她自己都退缩了，程岚借着一份由歉意而生的情就要往上撞么？于是紫晶轻笑了一声，“换生符啊，那是因为我就算只有半个元神也能赢。我在凡间没接触过多少人，朋友更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只要我能力所及，总不想让你们出事的。”

    这话十分狂妄，但不管紫晶是如何赢的，此时已是个事实，让人无从反驳。程岚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朋友？

    想想也是，她都选择回东海了，我还逼问什么呢？程岚把心里那点微末的希翼压了下去，此时莫说是表白，他连别走两个字也不可能说了，只低声道：“朋友是不想见你受伤的，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好”，紫晶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了下来，那顺从的样子活像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小媳妇。

    程岚是真心实意地叮嘱她，可一见紫晶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几番波折之后他算看明白了，紫晶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非常好说话，让东不往西，可要是她心里拿定了主意，就谁也阻拦不了，强硬到连话都不让人有机会说。想起紫晶用光链把他拖离战场的事，程岚脸色都有些绷不住了，不就是欺负他修为低么！

    均山星主的一片柔情就这么消散在无声的谴责中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紫晶突然开口道：“我要回东海了。”

    程岚没什么大反应，只点点头，“嗯，我送你回去。”

    紫晶倏地睁大了眼睛，啊？怎么都要来送行！这两位凑在一起，她可怎么办？紫晶很婉转地表达了一下，“程星主，你事情那么多，还有空来送我么？”

    程岚好像没听出婉拒之意，“我也没有更重要的事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孤单一人回去我不放心，再说你来人间一趟，回去时一个相送的朋友也没有，岂不显得这个人间太凉薄了？”

    紫晶只好坦言，“其实我也不是孤单一人，千蕙她会陪着我。”

    “哦？白姑娘么？”程岚一点也不意外，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紫晶，紫晶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此时白千蕙正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书信，总算明白了紫晶那句世事难如意是什么意思。韩阙一纸飞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核心意思就是我搞不定了，白先生快来。

    白千蕙心中将韩阙大骂百遍，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她答应了人家呢。

    原来那日紫晶毫无征兆地吐了血，连个解释也没有就变作鹏鸟飞走了。她急得团团乱转，只好去找韩阙。那厮听了之后说他有办法找到紫晶，不过要白千蕙答应一件事，日后若是中蛊之人有难疑之症，她要尽力医治，不得推脱。

    白千蕙当时虽然恨不得咬韩阙一口，也只能不打折扣地答应。如今报应来了，她也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可偏偏是这个时候。

    “紫晶，路上用的东西我置办的差不多了，你先出发，少则三日，多不过七日，我一定来找你，或者你在这里多留几天？反正你也不急。”白千蕙说完就后悔了，她可不能让紫晶一个人留在这，和程岚在一起不定又会发生什么。“算了，你还是先动身吧，我很快就去找你。”

    紫晶看她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到底是韩阙厉害，能治一治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让她尝尝滋味，以后也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想。她没敢提程岚要送行的事，说了千蕙准会跳脚，保不准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来。

    见她含笑不语，白千蕙狐疑地问道：“紫晶，你是不是预先知道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紫晶一脸无辜。

    “那我第一次提送你回东海的时候，你为什么说世事难如意？”

    紫晶道：“这也不难预料，吴千秋死了，掀起的余波没那么容易平。血蛊虽然随他消散了，中了蛊虫的人却不会自行恢复，这伤除了你别人都治不了，人的身体千差万别，怎么可能一剂方子适用所有人，韩阙迟早会来找你，此其一。其二，韩阙虽然可靠，身份所限也不方便插手妖族内部的事，还是要有一个牵线的人，也是你最合适，所以千蕙，你此时抽身不得。人命关天，而妖族的善后处理不好也是个隐患，你放心去吧，不要急着回来。”

    白千蕙很不高兴地看着她，“所以你早就算到我会被韩阙拉去？”

    紫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陪笑道：“只是有这种可能，我不能确定，所以也没同你说。要是一切顺利呢，我早说出来不是平白惹你心烦？”

    哼！少来这套，白千蕙被韩阙挟制心里憋闷，越看紫晶越觉得她有鬼，突然想起自己受制于人的起因，不禁问道：“我还有一事奇怪，你使用穿空术转眼到了北疆，韩阙为什么能找到？你俩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紫晶一怔，随即说道：“许是韩公子有什么特别的术法，我们能有何事，还瞒着你？”

    白千蕙一想也是，她们和韩阙相遇不过几天，还都在忙着救人，哪有时间谋划别的，她是被紫晶瞒怕了，不由得疑神疑鬼。

    紫晶心里却如明镜一般，韩阙将那件东西给了她，想要探知自己的行踪，自然不难。不过这是韩阙的秘密，她不能随便说，也不算刻意瞒着白千蕙了。

    本来要去送行的人反被紫晶先送走了，白千蕙提前置备的东西通通被紫晶塞进乾坤袋给她带上了，尤其是那些灵丹药材。“我的元神要是这些丹药能补回来，我也就不用回东海了，给我也是浪费，你带着治病救人去吧。”

    紫晶这边给白千蕙收拾东西，程岚那边也没闲着，此时李因正站在面前质问他，“小师叔，你给我安排这个差事是不是别有用心啊？我可不想和白姑娘一起去。”

    “白姑娘愿意出手相助，是因为和紫晶的情分，我们得人恩惠，理应护送她过去。”程岚推了一封信过来，“护送白姑娘到了韩阙那里，你帮他联络几个人，都不是普通人物，机会难得。”

    李因半信半疑地接过信揣在怀里，“机会难得你为什么不去？”

    程岚：“我在妖族仇家太多，就不去添乱了。”

    李因：……, 这是要我去见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