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像条绸带一样，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发出莹莹的微光。

    走在这条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从身上消散，落入周围的黑暗里，再无痕迹。隐隐听到流水声，向下望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沿着这条路走了多久，子兰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隐约看到远远的空中漂浮着另一条相似的路，一个近乎透明的人影走在那条路上。

    子兰惊恐地捂住嘴巴，向四周望去，渐渐看清空中漂浮着数不清的路，或空着，或有人影正在通过，所有的路都逐渐汇聚到一个位置，一座巍峨的城池半隐在黑暗中。子兰拼命朝那座城跑去，到了城门外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鬼门关。

    我已经死了么？不，不可能！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见到璐旻，我答应过要等他回来。

    子兰转身，却发现刚才脚下那条路已经不见了，再往前踏出一步，就是无边的黑暗。子兰站在那，把心一横，就纵身跳了下去。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踏入鬼门关，她还不能死，感到身体在下坠，忽然一股力量传来，卷住她的身体把她拉了回去，径直拉到了一名鬼差跟前。

    那鬼差站在城门口，看着她说道：“掉下去就沉在忘川河里再也上不来啦。”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起伏。

    子兰哀求他放了自己，那鬼差似乎见得多了，也不理睬她，拉着子兰一路往阎罗殿去了。

    阎罗殿的大门高高耸立，子兰站在那，还不及最下面一排的门钉高。那巍峨的气势和森森寒气，让子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被那鬼差拉着，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大殿，殿正中高高端坐的应该就是阎罗王，果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眼似铜铃，满面虬须。他左手边侍立的一人倒是面目白净，身着红袍，手中拿着一根硕大的笔，想来便是判官了。

    阎王低头翻着桌案上厚厚的册子，也不抬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仁善勇慧，明达礼毅，可投生在富贵之家，享一世荣华。”

    鬼差行了个礼就准备带着子兰下去，子兰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叫道：“我不要去投胎。”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岂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阎王此时才抬起头来，整个面目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子兰壮着胆子求道：“大人，我的丈夫生死未卜，我曾答应过要等他回来，怎能这样就把一切都忘了。”

    判官道：“大胆！这里是阎罗殿，岂是你能争辩的地方。”

    子兰拜伏在地，颤声道：“我心愿未了，不甘就这样了断此生，只求能再见夫君一面，请大人成全。”

    判官冷笑一声，正待说话。阎罗王的声音已经响起，“你这般执念，不愿转生，只会成为枉死城中的游魂野鬼。”

    子兰抬头道：“若是能留住这一世记忆，我愿做孤魂，生生世世，总有相见的希望。”

    阎王扫了她一眼，道：“生生世世不过是凡人臆想出来自我安慰的，死后万般皆无，一世功过就此了断。”

    子兰哀求道：“大人，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允我留着此生的记忆，再见夫君一面，哪怕一时半刻也好。”

    阎王似是有些不耐烦了，看着子兰道：“我今日无暇与你纠缠，你若执意如此，只有一条路可走。来世放弃人格，堕入畜生道。纵使带着此生记忆，也是口不能言，手不能书，身不能立，你可愿意？”

    子兰好不容易看到一丝转机，几乎想都没想，就挺直了身板，坚定地说：“我愿意，只求大人准我转生成一只飞鸟，才可去到夫君身边。”

    “好”，阎王大手一挥，“带她走！”

    看着鬼差同子兰离开了阎罗殿，判官附身在阎王面前说：“大人，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阎王瞥了一眼判官，道：“今日天界震动，人间浩劫，地府出个异数，也不足道哉。她执念太重，若是在地府戾气鼎盛之时强行转生，恐怕会落入魔道，反而麻烦。”

    阎王神色莫测地看着判官，突然问道：“你可知盘古大神开天劈地之前，是何光景？”

    判官答道：“鸿蒙太空，俱为混沌。”

    “不错，这万事万物皆初始于混沌。天地初分之后，才有了阴阳六界，生死轮回，进而生出天道人法。后人只知现行的法度规矩，却忘了最初的本源。”判官在一旁垂首恭听，不敢打断。

    阎王接着道：“这世界看似秩序井然，实则充满变数，混沌之力从未消失，只是隐于世间各处，左右着万般变化，故这天上地下唯变而不变。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也是天地自然的一种规矩。”

    判官颔首低眉，“小人受教了。只是方才那女子，魂魄虽散，记忆未消，若是化身为飞禽重返人间，则再无人之三魂七魄，在人世为异数，死后也难入幽冥，将来又该如何？”

    阎王答道：“她行逆天之事，自难容天地之间。此女子已跳出生死簿外，将来之事，我也不能预料！”

    判官瞥了一眼生死薄，只见翻开的那一页上，字迹正逐渐消失，终成了一片空白。

    阎王合上生死薄，将它推给判官，起身道：“好了，今日怨魂障路，鬼门难行，我需亲自前去料理，这里就交由你暂管。说了这么多，也希望你今日坐镇阎王殿，能权益行事，莫在这大劫之日，生出什么事端。”

    判官拱手应下，不禁摇头道：“人间出此惨祸，实在是数百年未有之事。”

    阎王却是不置可否，边走边道：“大动荡之后必然是大一统，浩劫过后，就是人皇的时代了！”

    话音未落，庞大的身体就消失不见了。

    子兰从阎王殿出来，被鬼差引着，走到一扇门前。那门才一打开，她就被推了进去，门后似乎是一片虚无，她一直在向下坠落，子兰猛然感到身体像要四分五裂般，被一股股力量拉扯着，疼得她禁不住惨叫起来。在剧烈的疼痛中，身体仿佛真的被拉断了，但折磨还在继续，断裂的身体又继续被碾压，慢慢碎成无数块，可她偏偏还能清楚的感觉到，子兰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当那非人的折磨消失时，她一下就失去了知觉，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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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宿梦初醒般，方子兰有些恍惚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光景。她身上似乎还隐隐作痛，好像经历过一番抽筋扒皮的痛楚，现在还心有余悸。

    子兰努力地眨眨眼睛，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了，身上那种异样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她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回想起了生前死后发生的一切，猛地想坐起来，却差点儿翻了出去。她此时才看到自己的身体，紫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彩，双脚也变成了利爪，此刻正攀在一根树枝上，她真的变成了一只小鸟，回到人间了！

    子兰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多像一场荒诞的梦啊！但即使陷入最深的梦境中，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子兰尝试着煽动翅膀，惊喜地发现身体慢慢悬浮在空中，找到感觉之后，她双翅一振，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好似天生就会飞翔一般。

    子兰第一次在空中俯瞰大地。树木，河流，房屋，甚至是山丘都铺陈在脚下，拼接组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天空如此辽阔，大地如此宽广，巨树如席，清风如伴，眼前是起伏的树冠，前方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天地之大，似乎没有穷尽，子兰自璐旻离开后，还从没有这样畅快的感觉。

    她轻快地掠过丛林，鸟儿敏锐的直觉让她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气息，隐藏在茂密的树林深处，充满着诱惑，也散发着危险；她渡过湖泊的时候，看到了水面下巨大的阴影，透着摄人的诡异，主宰着未知的领域。在这个新的身体里，子兰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间。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并不只有人类。

    但没有任何事能留住她，让她逗留片刻，乘着风，她毫不动摇地飞向了西方。那里是边境，是战场，是璐旻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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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罗殿。

    判官已经有点应接不暇了，即使阎王爷亲自去了鬼门坐镇，来到阎罗殿的鬼魂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一点空暇。判官飞快地翻着生死簿，尽量缩短处理的时间，心里盼着这一拨早点结束。

    “嗯，就这样吧，你可以下去了。”

    “大人，离开前在下只想问问发妻现可安好？若蒙大人透露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判官不耐烦地看了看下面跪着的新鬼，骨瘦如柴，形如枯槁，但若细看，可以想见原本是个俊秀的青年。今天过来的鬼魂都是这般样子，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有的是完整的，有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了。

    判官本没空搭理他，但今日见的惨状太多了，又想到阎王叮嘱的要权宜行事，就叹了口气。这青年大好年华，遭此横祸，就可怜他一次，满足这亡魂最后的心愿吧。

    判官顺手翻了下生死薄，打算找到他妻子那一篇，看看那人的运势。可翻到时，判官却大吃一惊，那一页竟是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有！判官立刻想到了早些时候的那个女子，不肯投胎转世，执意要见她的丈夫，最后以堕入畜生道为代价，散去魂魄，只保存着记忆投生回阳间了。

    “唉……! ”判官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啊！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人，此刻正目光殷切地等着他的回答。判官迟疑了一下，晦涩不明地说道：“她早些时候已经来过阎罗殿了。”

    “啊！”璐旻犹如五雷轰顶，跪都跪不住了，跌坐在地。千般惦记，万般思念，他怎么也想不到子兰竟先他一步离世了，一时间万念俱灰，再没有一丝留恋了。

    判官看着他的样子，也不禁缓和地问道：“你可还有其他心愿？”

    “没有了……， ”璐旻呆呆地站起身，随着鬼差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判官目送着他离开，半响没有动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开口道：“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