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兰以为日子就会这样甜甜蜜蜜地过下去，可边境的战事却给国人的生活笼上了一层阴云。起初大家只是谈论，毕竟离得太远，感受不到战争的威胁。但拖延的时间久了，难免会觉得不安。

    城里的很多人家都在张罗婚嫁之事，一来是不确定将来会发生什么，想及早把儿女婚事定下，二来国家征兵，未娶妻的青壮年是最先被选中的。

    方君梅就是在这股浪潮下定的亲事，对方家境殷实，公子也是个好性情的人，算是门当户对了。子兰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璐旻，可看他的样子，反而犹犹豫豫的。

    子兰假装不悦道：“怎么了？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璐旻不理她的玩笑，正色道：“子兰，我做梦都盼着娶你为妻，可是现在国难当头，我，我想应征入伍。可一旦上了战场，便不知会如何了，那不是耽误了你？”

    子兰一点没有惊讶，只低着头说道：“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无论生死，今生我只想做你的妻子。将来你若要离开，去便是了，我在家等你回来。”

    璐旻感念子兰的好处，回去便和父母说明了此事。郑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听说子兰是庶出，多少有点不乐意。无奈璐旻心意坚决，大有非卿不娶的架势，二老便允了这门亲。等到子兰过了门，见是这么一个知书达理，惹人疼的可人儿，就把最初的那点不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尤其看到他们夫妻相敬如宾，甜甜蜜蜜的样子，更是欢喜。

    婚后璐旻依然把子兰放在心尖上，日常里的家事也舍不得让她做，可子兰又是个闲不住的，时常亲自下厨做些糕点，或是做些绣品，实在无事了，就逗逗那鹦鹉，平淡的日子也过得怡然有趣。

    生活的美好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可将这一切摧毁，却是一道诏书就够了。前线战事在僵持了数月后，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这一战关乎国家的前途命运，两国都是倾尽全力，准备决一死战。君主下了最严的征兵令，城中每家的男子，都至少有一人要参军，郑家只有璐旻一个儿子，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了。城里一时间阴云惨淡，每家每户都是愁眉不展的，把送行当成了生死诀别。

    当时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敌强我弱，在战争开始以后，大将军避其锋芒，一直固守不出，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军队善防守，另一方面也希望过长的供给线能拖垮敌军的部队。但僵持了数月，消耗极大，国内又有人一直在诟病大将军的战略，终于君心动摇，改变了死守的策略。这次几乎倾尽全国之力与敌军决战，却不知鹿死谁手。

    璐旻的父母每日伤心，子兰倒显得十分镇静，时时安慰他们。她早已料到这一天，也曾允诺过不会阻拦，她知道璐旻心中一样舍不得，所以此刻她绝不能显出伤心的样子，成为他的羁绊。子兰默默地为璐旻收拾行装，谁也看不出她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难以割舍。

    璐旻轻轻走到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子兰收拾东西，想把那窈窕的身影，映在眼里，刻在心里。

    他走到子兰身后，环住她的腰，把头枕在子兰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子兰，我舍不得你。本想和你一生一世，现在做不到了。万一我回不来，你就再找个人嫁了吧。”

    他说得那么温柔，明明是诀别，却好像讲情话一样。

    子兰侧头挨了挨他的面颊，然后转过身注视着璐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一直等着你。就算是死，我也要再见你一面，否则我死不瞑目。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璐旻心疼地看着她，他怎会不知道子兰的脾气，她说得这样坚决，是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更改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回来见你。”

    君子一诺，誓死不负！

    郑璐旻就这样离开了。这临别的一句承诺，成了子兰最深的期盼。她日日打听前线的消息，夜夜担忧璐旻而不能安枕，人便日渐憔悴了。璐旻走后，子兰经常坐在廊下发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让她想起和璐旻在一起的时光。

    璐旻最喜欢看书，她就去准备茶水点心，要不就帮他研墨洗笔，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喜欢看他读书的样子，眉眼清亮，神情专注，看得她都更有干劲，也许全身心地热爱一件事，真的会使人更有魅力。有时两人会一起看书，璐旻像个夫子一样耐心地教她，时时夸她聪明，一点就通。子兰暗笑，这个人好像从没说过她不好。

    她喜欢花花草草，璐旻就亲自动手，在院子里为她理出一块园地，两个人一起商量种些什么，一起浇水施肥，看着幼苗长大，一起采摘，她采了嫩芽入汤羹，做给家人吃，璐旻则摘了花瓣，研成粉，是只给她一人的细妆。

    两人一起喂鹦鹉，养了那么多年，这只笨鹦鹉还是什么都不会说，她依旧不死心地教，会假装生气地用食物丢它，有一天那只鹦鹉居然怪腔怪调地嚷了一句，子兰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就看到璐旻从廊柱后面走出来，捏着嗓子替那鹦鹉说话，子兰莫气，子兰莫气。

    当时多开心啊！子兰站起身，又喂了鹦鹉一回，仔细地端详了那鸟儿一会儿，就把笼子打开了。

    从前我不知道一个人是这样的孤单，锁了你这么久。现在你自由地飞吧，若是见到璐旻，替我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子兰望着越飞越高的鹦鹉，心里由衷地羡慕。我若有一双翅膀，便能去到璐旻身边了。

    期盼多日后，边境战场终于传来消息，却是大军被敌人围困的噩耗。城里几乎每家都有亲人在前线，一时间愁云惨淡，到处都是悲戚之声。

    听人说如果不能突破包围，等到粮草断绝，大军便再无战斗能力，只会全军覆没。城里在日夜加急地组建增援队伍，可城中几乎没有青壮男子了，时时都能看到哭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的人群。尚且懵懂无知的少年，满头银发的耆耄老人都走了出来。

    待到出发的那一天，子兰夹在送行的人群里，看着这支寄托着全城人希望的军队，禁不住流下眼泪。

    尚未成年的孩子还撑不起高大的盔甲，年老体弱的长者却被厚重的铁甲压弯了腰。每个人脸上都是决然的神情，他们毅然赴死，早已没有退路了。子兰真希望自己能成为队伍里的一员，去前线，去到璐旻身边，哪怕死在一起，也是好的。子兰从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恐惧，和她心里一样的恐惧，希望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回到家子兰就病倒了，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她还要等璐旻的消息。可每日听到的仍是大军被围，支援队伍被阻截的战报。日子一天天过去，子兰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噩耗就像一把刀，摧残着子兰的身心，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璐旻，却没有留意过自己容颜，镜子偶尔映出的那个憔悴女子，早已失了神，只剩了一具躯壳。

    子兰终于病倒在床上，她意识模糊中还在想璐旻在前线会经历什么，没有粮食，没有水，被困死在军营，外面全是敌人的铁骑长矛，他该怎么活？

    好想见他一面，看看他怎么样了，告诉他不要害怕。

    我会一直等着你，璐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