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紫晶有此一问，程岚怔了怔，随即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道：“此事是我鲁莽了，误伤了你，不知姑娘想怎么算？”

    其实当时的情形任谁都容易误会，也不能全怪程岚，但他素来严于律己，不管原因如何，错了就是错了，他不会找借口开脱。

    紫晶就是想看看这一世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故意说道：“我也刺公子一剑，就扯平了。”

    程岚好像还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对紫晶点头道：“好，姑娘若是心里不痛快，刺回来就是了。”他边说边把双手负在身后，门户大开，一副任人宰割，绝不还手的姿态。

    紫晶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答应了。好什么好，程公子，你这么好说话，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个人还是有变化的，比当年油滑了，他此时这么大方，还不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真的刺他一剑。

    “程公子果然坦荡，我随便一说，你别当真。当时的情形太过凑巧，原也怪不得你，只愿公子相信，我不是奸邪，日后若是再见，能对我宽容一二。”

    紫晶说完，也不等程岚回答，就往外走去。程岚似乎想叫住她，迟疑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看着她走了。

    他此时心情十分复杂，这个女子是妖，而且修为奇高，来历成谜，不可不防，但自相遇以来，她救人性命，诛杀熊妖，规诫妖众，舍宝救人，所做之事已强过不知多少修仙之人。那晚站在现场的若是一个人，自己断不会举剑就刺，只因为她是妖……, 想到此处，程岚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被钉在树上的女子，她心口处插着一柄剑，兀自颤动不止。

    这画面一闪即过，程岚眼神冰冷，握着秋寒的手一下收紧了。

    辞了程岚，紫晶寻了处高耸入云，人迹罕至的深山，一连待了数日。每当她心情烦躁时，都喜欢躲在山林里，被树木包围的感觉让她觉得踏实，心能平静下来，也许是长久养成的习惯吧。

    面对程岚她拿不准该怎么做，只有自己带着当年的记忆，而他再入轮回，算来已有百世，虽然本性未改，但已经什么都忘记了。对他而言，自己就是个路人，甚至还要不如，毕竟现在自己是妖。可把他当作陌生人，又做不到，当年的情谊，她始终没有忘记。

    这次回到人间，到底要怎样才能破除心魔呢？等待她的历炼会是什么？这一世，那个人的人生也会因此改变。紫晶清晰地感觉到，停滞了千年的命运之轮又开始转动，只是这一次不知会把他们推向何方？

    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树林里，思绪如潮，逆着时间的长河，把她带回了一千三百多年前。

    她出生在一个小富人家，庶出。和大多数话本不同，她并没有一个恶毒的大娘和偏心眼儿的爹爹。恰恰相反，父亲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但对她仍然很疼爱，没有一点嫌弃；大娘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对她们母女一直很好，和她亲娘像姐妹一般，共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受母亲们的影响，她和姐姐好得不得了，每天腻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小秘密。

    她就生长在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里，无忧无虑，单纯美好。

    记得有一次快到姐姐的生辰了，父亲把她俩叫来，问想要什么东西。因为生辰离得近，每年她俩都是一起过，一年随姐姐，下一年就随着她。但父亲的礼物从来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姐姐要一匹好看的花布，用来做裙子，她其实也想要，但还是另一个念头占了上风，“爹爹，我想要一只小猫。”

    父亲很少拒绝她，这次却皱皱眉，“猫会到处跑啊，还容易打翻东西，你还是换一个吧？”

    她有些沮丧，当时也没心情去想要换成什么。

    过了几日，父亲带回一匹漂亮的花布，同时还有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她一下就喜欢上了，高兴的不得了，尤其是听父亲说鹦鹉会学舌，可以教它说话。她把鸟笼挂在屋檐下，姐妹两个一有空就去逗鸟，对着它说话。虽然那鹦鹉从来没有张嘴讲话，但也不影响她们像宝贝一样养着它。

    有一天两人早早就起来了，喂完了鹦鹉，就躲在屋里收拾东西，阿娘催了几次，才出来吃饭，草草吃完，又回到屋里准备去了。姐妹俩都很兴奋，因为今天是沐月节，是年轻人一年当中最期盼的日子。这天所有未婚嫁的少男少女都会结伴到城外去庆祝，不用读书，不用干活，可以尽情地唱啊，跳啊，玩耍嬉闹，从下午一直到午夜。沐月节也是年轻人寻找意中人的最佳时机，多情的少女会准备礼物，各种各样的，不分贵贱，送给自己中意的少年。因此在午夜狂欢的时候，少年们都会比比谁收的礼物多，多的人自然志得意满，令人羡慕，少的人不免沮丧，搞不好还要被同伴嘲笑。

    大人们在那一天是最宽容的，不仅不会管束，还会给自家的孩子加油打气，叮嘱他们好好表现，最好能找个门当户对的，把人生大事定下来。

    吃过午饭，姐妹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了，大街上都是盛装的年轻人，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城外走去，欢声笑语，充满了少年人的气息，透着无限的生命活力。

    但凡事皆有例外，郑家的公子就对沐月节没什么兴趣，闹哄哄的，还不如在家读书。他的同窗蒋玉明毫不怀疑，这位是把脑子读坏了，整个一个书呆子。不过他每次被夫子点名时都指着这位书呆子救命，必须要搞好关系才行。因此他觉得有意思的事都会叫上救星。其实除了闷一点，这人也没什么不好，关键时刻很仗义，比那些闯了祸就溜的人强多了。

    “璐旻，郑璐旻！走啊，你还看什么书呀，大家都出城去了。”蒋玉明扒着窗户朝里面喊。

    璐旻抬起头来，道：“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蒋玉明捶了下窗子，无奈地摇摇头，不见了。

    璐旻以为他走了。过了片刻，就感到身后有人扑了过来。蒋玉明一把拉起他，“不要以为你长得俊，读书好，就会有女孩投怀送抱，上次沐月节就你的礼物少。你要是一直这么冷淡，可真娶不到老婆了，至少娶不到好的。”

    郑璐旻听他胡说八道不禁好笑，只得放下书站了起来。不过这番话倒是勾起了他的回忆，上次沐月节他的确是礼物最少的，可有一件十分特别，送他那件礼物的那个女孩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不知还能不能遇见她……

    到了城外，已经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地聚集了，蒋玉明拉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直奔他们常去的河边。那里有一大片空旷的河滩，旁边就是树林，最适合点篝火。好几个同窗都已经到了，热情地招呼他们过去。

    郑璐旻不太适应这样热闹喧哗的场面。与熟识的人还好，同陌生人相处就时常觉得别扭，尤其是话不投机，聊不下去的。若是陌生的女孩子，就更难以招架了。蒋玉明在这种场合却是如鱼得水，一会儿招呼招呼这个，一会儿又和那个调笑起来，和在学堂里判若两人。

    璐旻坐在那朝四周打量了一下，明知道不太可能，他还是想看看那个女孩会不会出现，不经意看到那边有几个女孩子在冲他笑，立时收回目光，发起窘来。郑璐旻眉目如画，斯斯文文，其实外表很讨女孩喜欢。要不是他太过安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又怎么会是沐月节上得到礼物最少的那个。

    坐在那好像被人围观，璐旻感到很不自在，就站起身往河边走去。沿着河往前走，离石桥越远人越少，渐渐喧哗声就被甩在身后了。在经过了一个平缓的转弯后，河面变得更加宽阔，几乎和树林挨在一起。璐旻停下脚步，望着河边的一块石头发起呆来。

    去年就是在这里遇见她。

    那时已经入夜，大家都围着篝火又唱又跳，他一连被塞了两件礼物，有点吃惊，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姑娘们含情脉脉地暗示，他只好落荒而逃了。就是坐在这块石头上，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水面上的倒影交相辉映。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好像在河面上铺了一层碎银，星星点点地闪耀着。

    “璐旻，你一个人坐在这干什么？大家都在火堆那，你快过来。”那时蒋玉明同着两个人出现在他身后，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哈哈哈哈，你不会一件礼物都没收到，所以躲起来了吧？你看看我！”蒋玉明一边说一边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他的衣襟被撑得鼓鼓囊囊，一拍就哗啦啦地响，也不知收了些什么。

    璐旻无奈地看着喝醉的蒋玉明，含糊道：“好好好，我一会儿就来，你们先去。”

    “那你快点，一会儿人都散了。”蒋玉明搂着另外两个人走了，看他歪歪斜斜地样子，璐旻怀疑没人扶着他还能不能站稳。

    才刚坐下，他就感到头上多了个东西，同时有淡淡的香气传来。拿下来一看，是一个编织精巧的花环，上面缀着小小的花朵，香气就是从这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