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岚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

    虽然只有匆匆一面，但那晚他的印象太深刻了，绝不会认错人。此刻，那张美丽的脸上现出了杀意，冷若寒冰。被紫链缚住的黑熊精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庞大的身体瞬间被勒得四分五裂了。

    程岚好像没看到黑熊精骇人的死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刚出现的这个女人，她远远地站在那里，清冷出尘，像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子，和眼前纷飞的血肉组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画面。站在旁边的阿真吓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么温柔可亲的小姐姐，出手竟这般狠辣，不只是身体，那黑熊精连元神都被打碎了。

    黑熊精的身体裂成了碎块，有一个暗红色的碎片闪烁其中。紫晶走过来，手掌一扬，将那块碎片收入了袖中。她俯身将阿真搀扶起来，始终都没有往程岚那边看过一眼。

    她停顿了片刻，就往洞穴方向走去。走到洞口，紫晶朗声道：“山中的妖怪听着，今日我不会斩尽杀绝，你们若是被这黑熊精胁迫，不得已而作恶，现在就可以散去了，若是以后继续为非作歹，害人性命，此妖就是榜样。”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波浪一般层层发散开去，在整座山中回响。

    四周的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就归于平静了。

    程岚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回去吧。”紫晶搀扶着阿真，依旧像没看到程岚一样，径直往前走去。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心跳得厉害。刚才赶到时，她正看到程岚挣脱了黑熊精的爪子，一时脑子都不转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

    紫晶心中的震撼绝对比程岚看见她时要大得多，看来没有认错人，她这次回来，注定要和这个人纠缠不休了。真人说身在缘法之中，自然会去到该去之处，他们两个人曾经有那么深的不甘和眷恋，既然要了断当初的因，恐怕无论去到何处，都会再见到吧。

    紫晶乖乖地认了命，反而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打发了一众小妖之后，她十分担心程岚会对她发难，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提心吊胆地挽着阿真走了几步，只听阿真回头道：“程公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程岚看着阿真，又看了紫晶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这一路阿真走得十分辛苦，紫晶没提要带着她飞，程岚也没说要御剑，三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而且那两个人就像突然变成了哑巴一样，谁都不开口说话。阿真觉得四周有一股异样的氛围，只好和紫晶说两句，再和程岚说一句，倒不是她厚此薄彼，她在心里对两人一样感激，只是对程岚还是有些畏惧。

    三人快走到院子的时候，紫晶突然停下脚步，对阿真说：“等下你先取碗清水来。” 阿真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去找水了。

    阿真这一走，就剩下他们二人了，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过了一会儿，程岚终于开口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好巧啊！”

    听他语气不善，紫晶应道：“是很巧，我险些以为程公子是追着我来的呢。”

    程岚一顿，心想她说的也没错，若不是在寻访她的踪迹，他也不会撞到这里来。

    这时阿真端着一碗水回来了，她看到程岚和紫晶站在一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仔细端详时，竟觉得这两个人长得有些相像。

    阿真有心想缓和气氛，而且她天真无邪，并没有多想就脱口道：“程公子，紫晶姐姐，我从远处看你们，觉得长得有些像呢。人们有种说法，一男一女长得像，叫做……”

    程岚猛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过于严厉，生生把阿真的话吓了回去。阿真也意识到此话十分不妥，马上往紫晶那边看去。

    紫晶有点走神，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其实她此时正在想，自己化形之时，记不得活着时的样子了，脑子里都是璐旻，姐姐，爹娘的模样，正是相由心生，现在和他长得有些像，也是自然的。

    她想通了这一节，就顺口问道：“长得像，叫做什么？”

    “呃…… ”阿真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程岚突然开口问道：“你要这一碗清水干什么？”

    紫晶本是随口一问，听到程岚的话，就摊开手掌，她掌心里有一块晶莹剔透的鲜红色石头。

    程岚眼神一动，“山髓？”他明白那黑熊精忽然发狂是怎么回事了。

    “嗯”，紫晶应了一声，转头对阿真道：“山髓是山间灵气汇聚而成，乃纯净圣洁之物。这一块落在黑熊精手里，被他的浊气污染了。刚才那妖精异变，应该就是吞食了此物。”

    程岚：“他的妖气与此灵物相冲，身体难以承受，虽然短时间妖力大涨，但神智混乱，以至于失控了。

    紫晶：“不错，我即使没有缚住他，不久之后，那熊妖也会爆体而亡。”

    阿真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自己都插不上话，完全想象不出刚才他们还互不理睬。

    紫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碗，将山髓投入水中，轻轻摇晃，一碗清水渐渐变成了玫红色。“我方才已经将浊气净化，这块山髓的灵气被消耗了不少，正好可用。”她看着阿真，“此物对于修行者，可以助长法力，对于普通人，则可延年益寿。”

    阿真听了眼睛里泛出光采来。紫晶看着她笑道：“我截了你的小参，这就算是补偿吧。”说着将水碗递给阿真。

    阿真接过，感觉到碗壁是温热的。刚才她只拿了一碗清水，水是凉的，此时从紫晶手上接过来，却变成温热的了。阿真心中也是暖暖的，鼻子一酸，视线突地有些模糊。紫晶姐姐不仅法力高强，还这样体贴入微，她和程公子都是好人，自己是多幸运，能遇到他们。

    她只想到别人的好，却没想过能得到帮助，正是因为自己的善。

    紫晶看阿真泪光闪闪地想要说什么，就轻轻推了她一下，柔声道：“快去吧。”

    阿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回了家。刚一进屋，看到等候的婆婆，忍不住大叫出来，“婆婆，我回来了！”

    婆婆伸长了手臂在眼前乱摸，阿真赶紧凑上去。婆婆抚摸着她的脸，泪水流了下来，“阿真，你没受伤吧？”

    “婆婆，我好好的。程公子一直护着我。他和紫晶姐姐救了我，也除了妖怪，我们以后再不用害怕了。”

    “真的？”婆婆的声音有些颤抖，想到儿子的大仇得报，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心中顿觉宽慰。

    “婆婆，这是紫晶姐姐给的药，对你身体大有好处，你快趁热喝了吧。”

    婆婆对着程岚和紫晶谢了又谢，才举起碗喝了。

    程岚眼看着老人的面色渐渐红润，脸上的浮肿和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整个人立时年轻了很多。

    婆婆突然怔怔地看着阿真，轻轻托住她的脸庞，“阿真，阿真，原来你长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

    “婆婆，你能看见了？”阿真的声音有些颤抖。

    婆婆点点头。一天之内经历了大悲大喜，这一老一少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程岚和紫晶都觉得不适合再待在屋里，不约而同地退了出来。

    午后阳光明媚，山中的阴晦之气已经消散无踪了。

    紫晶看了程岚一眼，他一路跟到这里，一直没说什么，看神色也不像要为难自己的样子。她心中忐忑，那晚的情形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她还没想出怎样才能自证清白，只好闭口不言。

    程岚果然开口问道：“那晚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这句话有点出乎意料，紫晶以为他认定了害人的就是自己，可现在听他这么问，好像是有所怀疑。那一剑她着实挨得冤枉，到现在还觉得委屈，不禁反问：“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那要看姑娘怎么解释。”

    紫晶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似乎是很认真地在等自己说明，就如实道，“那天我是碰巧路过，赶走了妖怪，正在救人。可你们来得太快，也不容人分辨就动手。那人身上的妖气恐怕还没有除尽……,”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程公子今日对我算是十分客气了，难道是发现那人身上的妖气不是我的？”

    程岚摇摇头，“那人身上残留的妖气极弱，已经难以分辨了。我后来又去见了他。他虽然没有看清行凶者的面貌，但确定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紫晶打量着程岚，试探道：“若我是故意变化成一个男子模样呢？”

    “那你也不必在现场留下血迹。”

    血迹？！

    紫晶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程岚的眼神不禁透出赞赏，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洗脱嫌疑，他反倒凭借现场的痕迹，先推测出了大概。这个人还是这么细致入微，就和当年一样。

    她装作没听明白，问道：“我受了剑伤，留下血迹有什么奇怪？”

    程岚饶有兴致地看着紫晶，慢慢地说道：“那些血迹是喷溅在地上的。”他强调了喷溅二字，随后又解释道：“姑娘有妖力护体，为第一层屏障，我侥幸穿透，却被你体内真气挡住，这是第二重保护。对你而言，这种程度的伤，血只会渗出来，而不会喷溅到地上。除你之外，现场其余三个人身上都没有伤口，而我赶到时，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透，说明刚刚有另一个人在现场，还喷出了血。”

    程岚一顿，接着道，“姑娘所说和我所见相符，而且以你的修为，实在没必要做吸人精血，自毁根基的事。”

    紫晶听他讲完，轻笑道：“程公子真是明察秋毫，这么说，我的嫌疑就算洗清了？”

    程岚点了点头。

    紫晶看他略有尴尬，狡黠一笑，“程公子，既然我是无辜的，你刺的那一剑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