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

    翌日黎明前,大雾茫茫,万籁俱寂。

    长生乔装成魏溪亭,庆谷主亲自坐在船头放哨,东阳和另外三个武生负责护卫。

    正如预料,一行人驶离谷口不到三里,右侧河岸密林之中的‘鬼魅’便如影随形。

    因尚在雾水谷地界,敌人不敢明目张胆,只在暗地跟踪。殊不知,已错过动手时机。

    东阳等人乘舟东进,直奔南疆边陲乐临郡。在那儿得到庆谷主好友支持,护卫增至五十余人。这使得敌人更加确信没有追错目标。

    一招调虎离山,成功给魏溪亭和李书音北上扫清障碍。

    七天后,六月廿九。李魏二人趁夜启程北返。逾三日,进险州境。又三日,至州府。

    去年联楚成功,南凉答应借道。楚国兵分两路,一支从南凉南下,一支从南疆北上。数月攻克险州全境,收回险州管辖权。

    现今,险州知府乃楚国京师直调,和魏溪亭曾有数面之缘。在此之前,知府大人已经收到指令,全力配合魏溪亭行事。

    李魏二人进州府不久,知府大人亲自到客栈,邀请两人去去官府辖制的驿馆。

    虽然这段时间魏溪亭修养得差不多了,但李书音仍把他当成病人照顾。连日操劳,十分疲累。

    简单吃过午饭,沐浴更衣后,她回房倒头就睡。

    恍惚一梦,醒来天色已晚,窗外蛙声阵阵。

    险州地处崇山峻岭之间,夏日闷热。她穿那件藕色内衬,搭配薯蓣紫轻纱长衫。长发编成麻花辫,用一枚檀木凤凰簪束在脑后。

    庭中梧桐树下,魏溪亭和五个垂髫稚子席地而坐,正给他们讲故事。闻声抬头,朝她笑笑点头。

    今晚,他换上一袭墨绿广袖长衫,样式极其简单,连纹样都没有。头发半束半散,月色下愈加显得仙风道骨。

    温言细语地遣散孩子们,挪了竹编坐垫到石凳上,方邀李书音落座。

    “那些孩子是?”

    “州府衙门里各位大人的亲眷。傍晚我去拜访,碰巧看见孩子们缠着先生讲话本,先生严肃不允。我闲着无事,便带他们来驿站玩耍。”

    边说边提壶斟水,奉到她面前。

    “晌午煮的酸梅汤,冰在井里,刚提上来。”

    琉璃杯子盛酒红汤汁,月光之下别有景致。李书音想到前人所写‘葡萄美酒夜光杯’。

    笑道:“冰镇酸梅琉璃盏。”

    魏溪亭跟着笑,给自己也倒一杯,坐在她对面。

    李书音浅尝,不似以往喝到的酸梅汤涩嘴。又喝一口,仔细回味,“好像有股桂花气。”

    “我加了些桂花蜜、玫瑰茄。”

    “这时节桂花还没开呢。”

    “知府大人家有位姨娘出自酿酒大户,也擅长制蜜久存之术。我贪嘴,去讨得两罐桂花蜜。”

    “嗯哼?”李书音狡黠地笑,打趣说,“你是不是因为讨了人家的桂花蜜,所以才帮忙带小孩?”

    “对。”魏溪亭朗笑附和,“吃人嘴软嘛。”

    三杯酸梅汤下肚,魏溪亭提议逛夜市,顺便找吃食,正合李书音的意。

    驿站离闹市有段距离,他们乘车前往,至步行街前寻了一家车马店代管,这才随大流涌入商业街区。

    险州北接南凉、南通南疆、东邻楚国、西靠力伽,算西南地区中枢城市。楚国接管以后,开放通商,解除宵禁,城中游人如织。

    临近七夕,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不乏佳节礼物。亭台楼宇、宽阔大街、拱桥月下……好些年轻人携手搭伴,出门玩耍。

    穿行其中,李书音心情舒畅。走着走着,被路边小摊上的一张银狐面具吸引目光。

    她顺势薅起魏溪亭手腕,拉他挤过人群,拿起银狐面具罩住脸。

    “有没有感觉似曾相识?”

    “延之。”魏溪亭笑道,问商家,“两张多少钱?”

    “十文。”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商家道声多谢慢走,魏溪亭客气地颔首应下。

    李书音戴上面具朝前走,问:“你看过他跳舞吗?”

    “见过两次。”

    “五月离开北燕,他到毡帐探疾,为我跳舞祝祷。他说得接手苏农部,以后不会再跳舞了。那天他心情糟糕极了。

    唉,真令人惋惜。

    如果没有世子身份束缚,他应该会成为很厉害的舞蹈家,流芳百世。”

    “人生须臾几十载,能按内心所想走完一段路,已是万幸。路上难免遗憾,但求回望,无怨无悔便足矣。”

    “你想过要走什么路吗?”

    万家灯火不及魏卿耀眼,他眉眼俊朗,浅笑如风。微微点头道:“想过的。”

    “是什么?”

    “我想看家国安定、海晏河清,也想看书音幸福安康、诸事顺遂。”

    “只看书音?”

    她歪着脑袋,面具眼眶位置,露出两颗深棕琉璃似的眸子,真像森林里未受世俗荼毒的小灵狐。

    那样干净,那样澄澈。

    魏溪亭忽然又想到那片青草坡,想起她背光而立灿若骄阳的样子,也想起庆谷主愤然道出的那句重生条件。

    他知道她的心思,想亲近她,却又害怕靠得太近。

    一时间,百感交集。

    低下头,努力地笑一笑。“我盼亲朋好友,所求皆所愿,一生坦荡。”

    她笑眼弯弯,仰头激动地问:“那我也算你的好友?”

    “是。”

    “二姐呢?”

    “也是。”

    “我能否像她一样跟你相处?”

    说着,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魏溪亭的臂膀,试探地问,“像这样,也没关系?”

    忽地一怔,继而笑开,魏溪亭叠袖子递上,说:“以前带阿瑶逛街,她怕人多走散,喜欢牵我的衣袖。”

    她依言乖乖地牵住,觉察对方有意放慢步子,心里暖和。

    就这样走了很久……

    路过酒肆试样摊前,李书音驻足细数。青梅酒、杨梅酒、葡萄酒、花雕酒、千杯不醉、百里香、醉深巷……有些名儿她甚至闻所未闻。

    店小二上前推销,邀他们尝尝味。

    青梅酒必点,顺便加一壶千杯不醉,复问魏溪亭:“你想喝哪种?”

    “三两桂花酒。”

    话音刚落,侧目瞥见人群中闪过一道身影。

    “打包带走。”

    酒肆内置堂食,一楼尚有余位。李书音虽疑惑却没多问,解释说:“我们还去其他地方逛,帮我们包起来。”

    酒坛装量小,两三坛都由魏溪亭提着。他说:“东市呈祥饭馆菜品丰富,味道正宗,往来人员大多会去那儿尝尝险州特色菜式。我们去看看。”

    “好。”

    “如果路上遇到喜欢的东西,咱就买,不差钱。”

    她拉起面具罩在额头上,仰起脖子笑。

    “前几天阿朵生辰,她对桑树祈愿,希望能遇到富贵朋友,最好穷到只剩钱。她负责带路,朋友负责结账,一起吃遍天下美食,岂不乐哉。

    她若知道我先遇见长得好看出手又阔绰的朋友,肯定嫉妒羡慕我。”

    她顿了顿,婉言谢绝,“但皇伯伯教导我无功不受禄。你挣钱不易,我哪能随意挥霍。你的好意,我心领。”

    “我不需太多钱,与其留着落灰,倒不如用它换亲朋笑颜。再说,时先生临行前给过我一笔钱,留给你作盘缠。喜欢什么都可以买,难得出门,理应尽兴而归。”

    时东阳贴身照顾她十几年,原以为搬出那个人物,她会坦然接受。谁知,她立场坚如磐石绝不动摇。

    观念深入骨髓,非一朝一夕能改。魏溪亭换个法子,“当我借你,免利息,何时有余钱,何时再还。”

    这两年常居北燕,那边管得紧,且她深知自己言行举止会影响大局,所以循规蹈矩地活着。吃穿用度皆为昔日寄存在穆从谦处的余钱,如今所剩不多了。

    手心向上讨钱这种事,她断做不来。却也不能总拂逆别人好意,遂含笑同意。每一笔都记下,待回中都再归还。

    呈祥饭馆生意火爆,前坊后宅布局。穿过弄堂即是两层楼式雅间,建筑古朴清雅,侍者男靓女美,还配备护卫。

    因为价位远比前店高,所以相对而言更清净。

    两人被引入二楼雅间。点完餐,侍者下楼传单子备菜。

    魏溪亭推窗,装作看风景,实则查看周边环境。确定安全后,说:“我出去买点炙猪肉,离这里不远,很快回来。”

    她坐在桌前,乖巧地答应:“嗯。”

    “把门栓上,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好。”

    转身发现她正探究地打量自己,魏溪亭有点心虚,挤笑坐去对面。

    “怎么这样看我?”

    “中秋宴之变以前,我跟章惠太子一起蒙少师传道授业,皇爷爷和皇伯伯也经常教我辩论国事。我希望能用所学和你们并肩作战,而非躲在背后,等你们保护。”

    默默关注她多年,魏溪亭自然知晓其本事。

    青山君子嗣单薄,仅章惠太子活到成年,李书音算他半个孩子。先帝和青山君虽不准她插手朝政,却也依储君标准去要求她。

    稍作考量,魏溪亭据实相告。

    “新政施行遭遇阻碍,丞相派藏得愈加严实,我们一时找不到明面证据,举步艰难。

    三月赴燕,偶然得知陌州知府陈贤和险州旧部私授。我们想从这儿找突破口。条件是配合楚国方面,钓出旧势力残部。

    路途颠簸,本不该拖你跟我四处流离。但我怕他们狗急跳墙,留你一个人在南疆,总难放心。”

    “你和东阳都是鱼饵?”

    “三哥接管鹰司,丞相派如坐针毡。他们不敢对三哥下手,所以把目标对准时先生。皇上有意保他,想趁此机会将他从这场局中摘出去,等待时机成熟再回。”

    “你呢?”她眉头紧蹙,脸色不好,“谁保你?”

    晚风漫过窗台,拂过魏溪亭面庞,他眼带感激之色。温言细语地说:“护我者众,我亦会顾好自身。书音别担心。”

    李书音安静地看他,半晌未搭话,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忽然问:“东阳的真实身份,你们调查到了吗?”

    魏溪亭心里咯噔一下,神色微变,“为何这样问?”

    “浮生酒楼屹立中都数十年,生意兴隆,若无势力助益,怎如何生存?东阳作酒楼东家历经三朝,中秋宴之变也未对其造成影响。但东阳绝非蝇营狗苟之辈。

    我曾暗中调查过,却不得结果。所以,如果你查到什么,还请告诉我。”

    听完这番话,魏溪亭反而如释重负。

    “你几时开始怀疑的?”

    “中秋宴之变以后,不准他自称奴婢之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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