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那时的陆宴安没找来,我们的关系可能就停在这里。

    我只是又在一个新的地方,遇见了一个新的、奇怪的、欺负我的人罢了。

    但陆宴安还是找来了。

    根据陆宴安之后的坦白,他说他那天让我别“勾引” 他,并不是想侮辱我,也不是真的觉得我在勾引他。他知道我没有那个胆儿,但那时候他很不对劲。

    他停了一会儿道:“我那时应该是心动了。”

    我惊讶他的忽然告白。

    他继续道:“应该很早就心动了,自己没发现,但就是喜欢你。”

    “你给我上药时,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到可怖,比蹦极时还快。”

    “我原本就没对谁心动过,所以那种心率对我来说也很陌生。但在我默默忍受时,你却吹气。我那时立刻就幻想出你睫毛刮动,嘟嘴呼气的样子。我的心脏说不出得软麻,整个脊柱头皮也透心凉的麻。”

    “心脏从没有跳到那么快过,血液冲到底下。”

    “所以我捏住你,我不想喜欢你。那个时候我还没做好准备喜欢谁,所以我就说是你勾引我。我想讨厌你,把你想成许嘉悦(他小妈),企图把你和她等同来压住我心里的欲.望。”

    “但是不行,一看你哭就不行。”

    “怎么不行,你还强制锁住我。”我的眼泪被他的自白勾了出来。

    陆宴安从不知道他伤害我哪了,但惯会伤害我。

    “那时你要离开、”

    “我离开有什么问题吗?”我不等他说完话就打断,“我那时并不喜欢你,你凭什么桎梏地搂我。难道在大街上,凡是对我有点感觉的男人,都可以随意强制地搂我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我……”

    我泪如雨下,他环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安抚。

    “你为什么就觉得可以欺负我。”我在陆宴安怀里哭,已经不再是哭他的问题,而是在哭我的初中,我的高中,我遇见的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觉得可以欺负我。

    是因为我懦弱吗?是因为欺负我会更有趣吗?

    他小心而悄悄地拍着我的背:“宝宝别哭了。小脸都哭花了。”

    “别叫我宝宝。”我嘴硬,却在他的安慰下哭得更凶。

    “以后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宝宝了。”

    我捏紧他背部的衣襟,并不相信。

    陆宴安这个混混,自身都难保,能保护我什么?

    他大概被我妈望一眼,就会被丢到太平洋的另一端去。

    但脑子里的另一个小人却又忍不住相信。

    要是我和陆宴安在一起,就躲在美国的角落隐居,不被爸妈找到,不被外人看到,过一个中产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陆宴安,只是陆宴安,他真的喜欢我吗……

    -

    还是让我按照时间顺序记录吧。

    总之,第二天,我在床上醒来,又是肿成肉条的眼皮,我没了昨天的大惊小怪。

    我呆滞地走到洗手间用毛巾热敷,然后问生活老师换房间的事情。

    生活老师问我怎么了,是不是陆宴安欺负我了。

    我说不是,就是不想和陆宴安住在一起。

    生活老师还想再问,但见我不愿回答就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生活老师说,上海春招刚结束,要来一批新学生已经没有单人间了。

    我想了想说:双人间也可以。

    “这……”生活老师迟疑,“也可以,我尽量给你安排。”

    我中午就接到生活老师的通知,说我可以和一个女生共住,房间号是1412。

    我看到后和她说了声好的。

    纵使我这两天在夜里哭得很凶,但在白天上课的时候我依旧是乖巧内敛的学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今天下午的听力课在3点钟,宜早不宜迟,我决定中午回去收拾东西就搬下去。

    我才刚走到16楼的走廊,就看见陆宴安逆着光站在我门前。

    害怕!

    我的身体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停顿不过一秒,就立刻转身回到电梯口。

    我很慌,但还是故作从容地摁【向下键】,小腿却紧张得颤抖,生怕刚刚陆宴安看到我。

    还好送我上来的电梯没有离开,我一摁下它就开了。

    我忙走进去,疯狂摁关闭键。

    但就在门关闭的最后一刹,陆宴安出现了。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像遇见了死神!!!

    救命!!!!

    “出来。”他摁着向下键,电梯门就再也关不上。

    我没动,没听他的话。

    我不懂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他又想干嘛。

    “温言,出来。”他点名道姓,“还是你想我进电梯和你讲话。”

    他的语气没一丝商量。

    我的眼眶又红了。

    别说你烦,我也烦透了这样懦弱好欺负的自己。

    我握紧拳头,走出电梯。

    然后趁他不注意,飞奔向我的房间!!!

    我明明知道他肯定会抓到我,但我还是想跑。

    万一呢,我的腿像两根不停交叉的筷子,哭着鼻子想,万一我跑过了呢。

    然后我就不出意外地被他扯住后颈。

    “温言。”他在我耳边阴沉沉地说,因为我们刚刚都在跑步。他灼热的喘.息打在我耳尖,我很难过,耳尖瞬间就染红,眼睛湿漉得望着他。

    “你还敢跑。”他很生气。

    但他这个人很奇怪,我欠他什么了吗?我为什么不可以跑?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惹哭,我为什么不能跑。

    “你有什么事吗?”

    那时我是懦弱地,哪怕是质问,哪怕是有理,也不敢看别人的眼睛。我偏垂着头,哪怕尽力克制,胸膛还是因为刚刚的奔跑,起起伏伏。我的目光落到走廊的地毯上,倔强地不发一言。

    “余晓晓(生活老师)说你要搬走了。”

    “嗯,怎么了?”

    “你又和余晓晓告状了。”他掐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

    我眼泪在这一晃中又落下一滴。

    我也觉得晦气,我怎么会在这种人面前哭。

    “我没告状。”

    “那她问我对你怎么了?”

    他说得很凶,像审犯人一样。

    可我是什么有罪之人?

    我不想再理他。

    我真的讨厌他。

    很讨厌他。

    我转身,快走向我的房间,却被他拉着手腕,扣在墙面上。

    我笼罩在他的气息下,脑子里竟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好土啊,竟然是壁咚’,然后又扯回到危险的现实。

    “温言。”他咬牙切齿。

    而我在密不透风的气息下,只觉得不安和莫名其妙。

    “我没有告状。”我迷茫地重复这句话。

    他当时可能也确实如他之后所说,不懂自己已经喜欢上我,所以也就不懂为什么那时那么生气。

    “你以后可以天天晚上听音乐。”

    我哪壶不该提哪壶。

    他气笑,墨色阴沉地盯着我,良久,又嗤笑着放开我。

    背影落拓恣意,潇洒得不得了。

    就和后来我和他分开时一样。

    潇洒得不得了。

    我略微失神,抿唇,心中有些不舒服。

    但想着他真的放过我了,又不由开心起来。

    我情绪高昂地收拾东西。

    甚至幻想起和女室友相处的样子。

    我还从来没有和人同住过,我想我可以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去上海的一些景点玩,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教她做题技巧。

    考试,我很擅长的。

    我的心情大好,还不由哼起小曲儿。

    可中午打开1412的房门时,我惊了!!!

    我开门,房间很昏暗,我听见一些奇怪暧昧的声音,我意识到不对,但又没有完全意识到不对,手下意识地打开灯,就听一个女生尖叫。

    我倒吸一口凉气,也想尖叫,但没叫出声。

    就见到被子里钻出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看我,又被一个细瘦的玉手摁进被子里。

    女生终于从被子里姗姗出现。

    但他们好像还在继续。

    女生面色坨红地挑眉,媚向我,“嗨”了一声和我打招呼。

    我僵硬地,整个人都贴靠在墙壁,刚想咧嘴,也“嗨”一个,就听见女生昂首脖子的短促声音。

    “不、不好意思。”我脸炸成了个番茄,连忙道歉,拉着行李箱就出门。

    末了还忘记了自己灯没关。

    可一想到刚刚的画面就觉得羞耻。

    我又灰溜溜回到1615,还在开门,就见陆宴安的门也打开了。

    我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我紧张,动作不由加快,怕他下一秒就嘲笑我。

    但他却是沉默地靠门站着。

    我在他目光下,打开房门的手都有点错乱,像机械故障一样。

    想瞪他让他看什么看,又不敢。

    门打开,我就第一时间把行李推进去。

    刚回头想关门就听他问:“中午吃了吗?”

    “我点外卖。”

    该死!

    我嘴真快,我应该说我吃了的!

    果不其然,陆宴安大言不惭:“出来,一起吃。”

    好奇怪,这个男人凭什么决定我的事情。

    “不了。”我拒绝,又恨自己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弱,我应该很酷很严厉很飒地说‘不要’。

    ‘不了’算什么…

    ‘了’字还带着我最讨厌的嗫嚅地钩子。

    对面算什么可以撒娇的人吗。

    “出来。”他的大脸忽然凑近,“怎么,才一会儿你新室友就欺负你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刚刚那副春宫图就在我脑海里浮现。

    “你、你、你凑得这么近干嘛!”我的脸腾红,烧出了两个小翅膀,连忙退后。

    他皱眉,再一次靠近逼问:“她欺负你了?”

    “啊……啊……”我握紧行李箱的把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她才没有欺负我。只有你欺负我!”我撇开脸。

    “我怎么欺负你了?”

    他靠我更近,我们也因为我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向前,离门口更远,他脚稍踹,把门关上,我们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蓦然,我脑海里浮现出女室友那只从被子里伸出来的修长,莹白,又妩媚的手臂。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问得无辜,我却要疯了。

    “要吃什么?”我赶忙换话题,无论怎样也好,只要我们俩人现在不在昏暗的房间就好!

    他轻轻哼笑,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体温一直比我高,环握住我手腕时,我被烫得一跳,心脏不自主地,怕得加速。

    “你干什么!”我小声而惊讶地反抗,连忙撇开他,却毫无用处。

    “怕你反悔。”他悠悠道。

    “我从不反悔!!”

    “哦。”

    但他仍握住我的手腕,过了几秒才松开,“出来。”

    我抿唇。

    后面一路我刻意和他隔得很开,哪怕是在电梯里,他站在左上角,我都要站在右下角。

    “吃什么?”我看着酒店外的车水马龙。

    “麻小?”他随意地说。

    “疯了吧,你背后还有伤。”

    我提醒后又觉得自己太婆婆妈妈,开始自生自气。

    他微勾唇角:“那吃什么?”

    “家常小炒吧。”我道,“清淡一点。”

    末了我又加了一句,“别太远,我三点有课。”

    他点头。

    到了餐厅,这家餐厅一看就很贵。

    我越走近,越蹙眉,难得快步跟上他,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太贵了。”

    我想换一家。

    我一餐饭的预算最多300,这里一看就是人均800的样子。

    “我请你。”他散漫道。

    疯了吧。

    “我为什么要你请。”

    我自己没钱吗?

    况且,我为什么要花这种冤枉钱。

    我想走时,手腕又被他抓住,就这么被他带进了店里。

    我忙挣脱,他在我耳边悄悄道:“注意形象。”

    天杀的注意形象。

    那都是我的钱!

    但在两个服务生面前,我确实不敢动作太大。

    这家店静得可怕。

    穿过流觞曲水,我们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座。

    陆宴安这才放手。

    我做到他的对面,虽然木已成舟,但心中仍存着气。

    还有这样强买强卖的吗!

    “你要点什么?”

    他递给我一份菜单,我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心气,并不大气,直接推回去,“你自己点。”又觉得自己说得生硬,硬是峰回路转一下,“你点就好了。”

    尬笑,呵呵。

    陆宴安看了看,轻笑一声,嘴角上扬就再也没下来过。

    他巴拉巴拉点了一堆。

    “够了,我们才两个人。”我肉疼提醒。

    他这才放下菜单。

    侍者退下。

    他道:“你不开心?”

    谁突然被宰一顿都会不开心吧!

    我气呼呼,不理他。

    他又道:“你说我欺负你了。”

    我依旧闭口不答。

    他欺没欺负我,他心中没数吗?

    “那我请你吃这餐饭道歉。”

    请吃一餐饭就像让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想得美!

    我在心里嘚吧嘚吧得可起劲了。

    然而现实中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怂包,只会闭口不答,连哼都不敢哼。

    “温言。”

    他目光如水,又黑又亮,像黑曜石,认真地望向我。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眼睛好看,脸刷得一下红起来,往一边撇。

    该死,我怎么会觉得陆宴安好看。

    他明明是个小混混!!

    “你要不别搬吧。”

    我想起女室友的豪迈,暗戳戳地想也不是不行,就听他道。

    “换一个更事儿的人住过来我更头疼。”

    事!儿!他!大!爷!

    他大爷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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