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还债?

    还什么债?

    洗袜子吗?

    我想起昨天的耳光…

    又想起他妈妈的事情,

    心里依旧不情愿,但还是过去了。

    我总是这样懦弱,但说懦弱好似不对……确切地说,我应该是圣母和健忘。

    健忘——总是忘记别人对我的伤害;

    圣母——是在看到伤害我的人的伤口后,会对他产生同情,甚至给他找开脱的理由。

    我大概天生是一个适合被PUA的人,天生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但我的症状应该不严重。

    从我怂得不敢独自去酒吧就能看出来,我是一个防范心很重的人。

    我其实能意识到自己很好骗,所以我很乖得相信长辈的规劝,也很相信第六感,遇见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就会逃走。

    但对于陆宴安......

    我没有逃走。

    非但没有逃走,我还第一次露出了藏了十八年的獠牙,咬向了他。

    我敲门,很轻,但没人过来开门。

    我以为是我敲门的声音太小了,稍稍用力了点,还是很斯文,没有很大声。

    门依旧没开。

    “陆宴安。”我小声地喊。

    就听见陆宴安又冷又冲道:“去前台拿房卡。”

    我被利箭飞来的话语吓了一跳,又有些懵:“拿房卡?”

    在他又一次气急败坏的重复中,我不敢质疑,却满腹疑惑。

    我镇定自若地骗前台,说我是1613的陆宴安的同学,住在他隔壁1615。陆宴安要我帮他拿房间里的东西,我还给她看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的通讯记录。前台女士不疑有他,自然地递给我房卡。

    我转着房卡,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真神奇。

    我那时想,我真是个超级大说谎家,竟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多虚假的话语。

    但事实上,我更多时候反而是个三体人,根本不知道说谎是何物,颤颤的、每一句假话都会目光闪躲,像个巨大的显眼包。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虽然我猜到陆宴安应该是由于什么原因不能开门了(我那时候单纯地以为是他被打得太狠了,站不起来),所以当我打开门看见陆宴安被五花大绑叩跪在地上时,我唇角咧开,不厚道地、下意识地、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真的好好笑!

    小小拽拽的陆宴安,欺负了我好多次的陆宴安,叩跪在房间里,五花大绑。

    哈哈哈哈哈

    我噗嗤出声时就忙捂住嘴,警惕地望向他,就看见陆宴安叩着地的头,转了过来,眼神斜睨,射出寒光。

    !!!

    我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又捏紧房卡给自己壮胆。

    怕什么,他还被绑着呢。

    “过来,给我松开!”他命令。

    我有些怕,有些不情愿,站到他旁边小声地说:“我松开了就算还债了。”

    “呵。”

    他没说话,但笑得很冷很不屑。

    我蹙眉不动。

    “快一点。”他严声催促。

    我想了想,我管他同不同意,反正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给他松开,然后一笔勾销。

    以后我和他桥归桥,路归路。

    我还可以换一个房间,陆宴安想怎么吵就怎么吵。

    他手腕脚腕上的绳子很粗,绑得也很紧。与麻绳相连的肌肤摩出深粉的肉糜。我解时要费好一番力气,不太敢看他手腕处的伤口,往上瞟时,又无意中看到他背部可怖的鞭痕,又是一惊。

    这得多疼。

    我的心跟着抽痛。

    倒不是我有多心疼他,只是我的共感能力和想象力都太强,看到伤口,我就觉得我也被抽了。

    我想问他,疼吗。

    又不敢问。

    此时此刻,我最初的笑意荡然无存。

    只是想快一点给他解开绳子,其余的什么都没考虑。

    当我把所有绳子解开抽出时,他就像一个石巨人,艰难的抬起腿,想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站起来。

    但他叩地的姿势太久了,血液不流畅,腿麻得有千万根针戳刺,根本做不到。

    我看得有些心惊,想去扶他,又没敢动。

    陆宴安:“医药箱。”

    我才如梦初醒,向前台要到急救箱给他。

    陆宴安拿到急救箱时,已经缓了过来。

    他打开箱子,熟练地找到生理盐水和碘伏,给自己消毒。

    我站在一旁无措地看着,觉得现在已经没了我的用武之地,就想走。

    但我又是挠头发,又是眼神乱晃,就是纠结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多久,陆宴安把手上的生理盐水递给我:“给我擦背。”

    “嗯???”

    “擦背。”他重复。

    我的手比脑子快,已经下意识地接过他递给我的药水。

    我想说我不会,但刚刚看他处理的样子,又觉得还挺简单,说不会说不过去……

    可是我又真不想。

    有些时候我也搞不懂自己,或许是善良,或许是天生软脾气,我还是帮他了。

    十八岁正是男生抽条的时候,陆宴安那时候很瘦,锻炼过的肌肉只有薄薄一层,但别说还挺好看的。

    至少当时我看的时候就冒出了‘好看’两个字,然后脸就默默红了。

    我忙定住心神让自己非礼勿视。

    故作镇定,实则双手微颤地将生理盐水倒在棉球上,轻轻而小心地,沿着绽开的红痕,慢慢擦拭。

    这是我第一次帮人处理伤口,生怕他疼,动作很轻很柔,呼吸都不由放缓,害怕自己的鼻息会打扰到伤口。

    我慢慢而认真地处理,耳边响起他和他父亲吵架的话,也不知道是同情他,还是想到了自己,我的眼眶居然红了起来。

    好可怜。

    我用生理盐水擦过一遍后,就用碘伏消毒。

    碘伏有些刺激性,哪怕我动作很小心了,我还是能看到他肌肉骤然的紧缩。

    我想也没想,就轻轻吹气,像大人们哄受伤的孩子一样,吹一吹,痛痛飞。

    我发誓我真的是下意识地,脑海里绝对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可一口气还没吹完,陆宴安就忽然转身,一张大掌掐住我的双颊,我的口腔内壁被牙齿膈得生疼。

    我被他的动作弄懵,手上的碘伏一个大晃,洒出了棕褐色液体,沾到手上。

    我还没搞明白他在做什么,就听他道:“少勾引我!”

    勾引??

    勾引??????

    他疯了吧!!

    好心没好报!

    “泥少污蔑仁!”

    我捏紧手中的碘伏,呜呜反驳。

    他居然说我勾引他???

    狗才勾引他!!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

    不好的、“关于勾引”的记忆就要冲破尘封的束缚,涌现脑海。

    我噌得站起身,本能地颤抖,想甩开记忆,手中的碘伏摇摇晃晃,如破碎棕褐的时光。

    陆宴安深深地皱眉,还是凶狠的模样。

    这一次我却不惧怕,穿过泪光也狠狠地瞪向他。

    我用手背胡乱得擦过眼泪,端正地把碘伏放到床上,以免它洒出来。

    真是够了,我被我自己气哭。

    到这个时候了,竟还考虑这些杂七杂八的。

    如果我生气,我就应该把碘伏泼到他脸上,但我做不到。

    我又流出眼泪,深知自己做不到,所以只能逃。

    逃回房间,然后和生活老师说换房间。

    我不想见再到陆宴安了!

    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个会欺负我的、白眼狼的混混。

    但刚走没几步,我的手腕就被扣住。

    陆宴安力气极大,我根本没有防备,就倒进他的怀里。

    !!!

    我倏然睁大眼,手肘下意识抵住他的胸膛抗拒。

    陆宴安滚烫的胸膛是世界上最毒最毒的毒药,烧得我手肘手臂发烫生疼,腐烂生疮。

    “你有病吗!”

    我破口大骂,身体发颤地用手肘狠狠抵住他的胸膛,想重新站起来。

    他却莫名其妙地攥住我的腰。

    尖锐的警笛声,如开水壶般在我脑海里响起,如黑夜里闪烁的红蓝警灯,眩晕而混乱。

    从没有过的,和陌生男人的亲密接触让我害怕德颤抖。

    我甚至都无法思考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就如惊弓之鸟,可以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吓得从高空坠落。

    “陆宴安,你快放开我!”我的声音满是虚张声势的警告,却掩不住哭腔。

    但身为男性的陆宴安,一点也不能感受到我的恐惧。我甚至觉得以他当时的混混状态,看见我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的样子,他应该还会极有成就感。

    他一只手紧紧地禁锢我,一只手无聊地挑起我脸颊上的泪珠,他早晨刚说过的,真晦气的泪珠。

    “你怎么总是哭。”

    陈述句。

    我听得心里更加难过。

    谁害得啊!

    “你放开我。”这一次我垂头,头垂得好低。我愤怒,又外强中干,只能颤抖地、没有尊严地乞求。

    我很难过,难过农夫与蛇的故事,难过自己的弱小与懦弱。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说得施舍。

    天大的笑话。

    “狗才喜欢你!”

    “不喜欢我为什么吹气勾引我。”

    因为他看不清我低垂深埋的脸,就顺着我脸侧,撩开发捏上我的细颈。

    他的手掌宽大,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把我的脖子掐断。

    巨大的威胁和压迫。

    我抵在他怀里默默地哭。

    他果然是最普信的混子!

    路上有女生无意中看他一眼他肯定也以为她喜欢他!

    疯子!

    “我对一条狗也会这样!!”

    我摇头,拿手肘凿他胸膛,企图挣扎开他。

    “你现在这样才离谱!快放开我!还是其实是你喜欢我!”

    “我劝你趁早放弃,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这种混混!”我骂得解气和颤抖,末了还不要命得,特意加了一句,“你爸都说你是一坨屎,我才不会喜欢一坨屎!”

    气氛瞬间就变冷。

    我知道我戳到了他的逆鳞。

    他强硬地扣住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他,我不肯,他就用更大的力,我不得不穿过泪眼朦胧,用淬毒的眼神看他。

    “你听到多少。”他咬牙切齿。

    我的下颚和脖子被他掐得好疼,眼泪流出,就是不回答他。

    我想起他背部纵深的鞭痕,想起他说我的勾引就很难过,十分难过。

    -

    “你觉得班上谁最骚啊?”

    “肯定是温言啊,光听她说话就酥得不行,每一句得那个钩子哦~~”(意味深长地眼神)

    “好嗲。”

    “不嗲呆呆能喜欢她?呆呆能懂什么,还不是她勾引。”

    “她勾引他什么?想不通。”

    “大啊,军训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过。”

    高一,十一月初,入冬。

    那一年是个暖冬,十一月都有二十多度,穿着毛衣会热出汗来,而我却觉得背脊发寒。

    “温咪咪,站在那里干什么?去食堂买吃的啦。”糯米叽将我唤醒。

    我满目泪水。

    -

    此时此刻,我看着陆宴安,也满目泪水。

    我很难过,我才来上海两周,事情怎么就会这样。

    我哭得很伤心,我想糯米叽了。

    但她正在准备保送复试,我不能打扰她。

    我很委屈,眼泪不停地流,已经看不到他的面容。

    他又在抚他觉得晦气的眼泪。

    我感受到一点温暖,哭得更凶。

    有时我真的很唾弃自己,很难过时,竟会不分场合、不分人物、不分姿态地哭泣。

    明明我的眼泪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钱,只会让他们觉得赢了,觉得兴奋。

    当时,我对陆宴安,就是这么认为的。

    陆宴安:“你怎么这么爱哭。”

    “明明打人骂人的都是你。”

    我无暇管他的倒打一耙,哭得抽气,样子丑死了。

    “啧。”他又嫌弃地啧嘴,二流子极了!

    他大咧咧放开桎梏我的手,一副怀中的疯女人与我无关的样子:“我已经放开手了。”

    我听到他的话才反应过来。

    那时我已经坠入了难过的情绪,不管做什么只会更加地难过。

    我颤抖着从他的身上爬起来,一个人独自离开他的房间。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举动,但我却觉得好孤单,背影单薄,形单影只。

    我回房间,抱着被子又哭了好久。

    哭到累了,就睡了过去。

    但要换房间的事情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

    我想,我明天就要搬走。

    我再也不要和陆宴安有一丝一厘的瓜葛了。

    我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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