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抚摸着脖子上的疼痛,这掐痕是证据,但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更惨一点,于是制造了额头上的伤口……
沉浸在思绪中的明宜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身后接近她,突然一点微妙的感觉将她拉回现实——她的心一提,谁在她身后?
很可能是邢俞的手下,他也许发现了异常,此时正打算趁她不注意悄悄瓮中捉鳖。意识到这一点后明宜的呼吸凝滞,身上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被紧张和绝望控制住。
她深知自己不可能反抗过一个意识清醒的男人,但也唯有殊死一搏。
颈边的手还握着那条腕表,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拿到的工具——可该怎么打击到他呢?
怎样胜算才大呢?
看似繁琐的思绪不过是在短短几秒之间迅速完成的,她用余光扫到那人终于走到她身后,接着一只手即将伸过来……
她不再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抬手就要向他头上击打过去。
然而入目的人却让她狠狠怔住,她甚至忘了自己的手,直到被孟怀冰一把抓住。
腕上的温度和轻握像是一记信号,在轻轻地告诉她,安慰她——别害怕,你已经安全了。
心被狠狠撞了一下,这个勇敢到独自和心怀叵测的恶人搏斗的女人在见到爱人的第一眼后却没忍住酸了鼻。
她的反应出乎人意料,竟然开始发脾气,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积蓄在心中的恐惧:“你怎么才来……”带着哭腔的声音蛮不讲理地控诉着,空出来的手打在他的胸膛上,也在控诉着。
害怕的情绪渐渐涌上来,她甚至开始后怕——如果刚才就那么被邢俞掐死了怎么办?如果她再也见不到孟怀冰了……怎么办?
她实在是霸道,她自己也知道,明明是她提出来甚至逼迫孟怀冰答应的主意,此时却成为了拿出来为难他的证据,但是她没办法,她太害怕了,顾不得讲理。
然而孟怀冰却一点也不在意,一点儿也不。
鬼知道他在见到明宜还好好活着时有多庆幸,天知道他多么希望她能这样对自己发脾气,简直让他一度死去的心脏再次活了过来。
人在面对极度担心的事情时总是忍不住往最坏处去想,孟怀冰也不例外,他逼着自己提心吊胆了一路,仿佛这样那种最可怕的可能就不会发生。
谢天谢地,幸运女神降临。
他抬手将她纳入怀中,抱得紧紧的,几乎将人揉入骨血里:“是我来晚了。”
他感觉到胸膛上有一小块的洇湿,感觉到怀中人身体微微的颤抖,感受到自己奔腾不息的心跳,在追逐着她无声的哭泣,流泻的恐惧和渐渐平息的情绪,当这场宣泄进入尾声之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警笛声。
明宜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尾洇得湿湿的,泛着红红的光晕,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平静下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多么不讲理,嘟哝着乖乖道歉:“对不起……”
一旁躺着昏迷的罪犯,外面正有警察逐渐接近,这里可不是适合谈情说爱的场合,可她就是忍不住和他发了脾气,还撒个娇,而他偏偏就哄了起来。
明宜从他怀里退出来,孟怀冰估计警察快要进门了,警是他计算好时间报的,理应该自己出面,然而刚挪了一步,手臂就被明宜紧紧抓住,他回头和明宜的眸光对上。
“我去。”转头示意了下昏迷的邢俞:“你去把他弄到床上。”发泄完情绪以后,她就又恢复了镇定,看起来几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和罪犯在房间里缠斗,趁乱逃脱的她以悲惨动人的形象去慌慌张张下楼去“迎接”警察,带人上来后看见被他敲晕在床上的邢俞……
多么完美的环环相扣,恻隐之心会让一切的可信度上升至少十个百分点。
孟怀冰的目光从她额头上的伤口游移到脖领上的红痕,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了抚,嗓音低哑:“小心。”
明宜离开后,孟怀冰眼睑微垂,目光落在地上的邢俞身上,眸底泛起一片微凉。他缓缓蹲下身去,手还没触及到他的身体,昏迷的人眼睑突然颤了颤,接着竟然慢慢睁开了。
他只喝了一小口掺了药的红酒,药效有限,中途醒来很正常,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偷听了多少。
邢俞还是那幅处变不惊的斯文样儿,此时的他已经重新披上了文明皮囊,掩盖住内里的疯狂和暴虐。孟怀冰垂着眼看他,眸中冷寂,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他开始考虑用什么方法让他重新陷入昏迷。
邢俞意识到这一点,可虽然他恢复了意识,但力气还没回来,也只能继续干躺在地上。可这样的情况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思笑。那是一个饱含嘲讽,有恃无恐的笑。
“你们以为能关我多久?”很显然警笛响起时他大概就已经恢复意识了。
有隐约的交谈声音从楼下传来,接着是纷乱的脚步,明宜大概正带着警察往二楼房间走来。
像是受到鼓舞,邢俞的挑衅变得更加有恃无恐:“还真是辛苦你们了,但是就算把所有的证据加起来,你觉得能给我造成多大的打击呢?”
你们抓到了我怎么样?拿到了证据又怎么样?那些微不足道漏洞百出的罪证最多也就判他一年,甚至更少,到时候郑临豫再从中周旋一下,也许会更轻。
孟怀冰还是用波澜无痕的眼神看着他,邢俞终于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他觉得自己的策略似乎在他身上失了效,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邢俞的眼中闪过一抹希望。
孟怀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把匕首,锐利的刀锋上映出邢俞暗藏兴奋的眼睛。
他被激怒了……警察正在往上走……这意味着只要他拿着那把匕首对自己做些什么,两人的处境将被彻底扭转。
他带着希冀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孟怀冰手中的匕首,几近贪婪,然而预想中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发生,他眼睁睁看着孟怀冰拿衣角在手柄上擦了擦,然后捏着刀锋,将匕首送进了他手里。
他手里?手心里冰凉的金属触感传至大脑刺激得孟怀冰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他要干什么?难道想伪装成他自杀?
然而下一秒,他的推测就被推翻,因为孟怀冰控制着他无力的手,将刀尖对准了他自己。
银白色的锋利紧贴在孟怀冰的腹部,他甚至还有闲心找位置,往左侧移动了两厘米。
邢俞一瞬间什么都懂了,他感觉到不寒而栗,头一次他被一个人的疯狂摇撼到震动,眼前的人是个疯子,比他还疯上一百倍。
“你这样做和我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在用下三滥的诡计来诬陷别人。繁杂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他竭力做着最后的挣扎,却几乎已经麻木。
孟怀冰垂眸看着他。一成不变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里面漾起一抹嘲讽,如同刚才邢俞奚落他。现在轮到他高高在上了。
难以形容的一瞬间,他的手被往前拉过去,锋利的刀锋没入皮肉,他几乎听见了某种隐秘的声响。
鲜血从伤口处溢了出来,可这个魔鬼,这个狠厉的魔鬼甚至还在冲他笑:“你说得对,我卑鄙,无耻,和你一样恶心。”
“但是只要我爱的人能如愿以偿,只要她能幸福,那一切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有什么东西在邢俞眼中碎裂,遥远的记忆从被层层设防包裹的意识深处挖掘出来——
生性暴戾的父亲松开伤痕累累的母亲,走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然后在他窒息之前松开,这样一个人却总会在酒醒后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爱他们。
爱一个人就是要掌控她,占有她,让她屈服在自己脚下。
“你根本不爱开开,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你就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最后只会伤害她。”明老爷子怒极的痛骂跟着翻涌出来,他的头开始疼起来。
“闭嘴!闭嘴!”他突然发了疯一样嘶吼起来。因为恢复了力气,竟然握着匕首又往里刺了刺。
明宜刚推开房门,就被这嘶吼声吓得周身一颤,然而入目的一幕却让她骤然瞳孔紧缩。
高大的男人刚才还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不过下个楼的功夫,他就跪倒在地……一丝不详的预感渐渐袭上心头,她慢慢朝孟怀冰走过去。
不要……千万不要有事……她的心脏吊着,连身体也跟着绷了起来。
然而等她走到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面前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他苍白的面容,额头甚至渗出了薄汗,颤抖的视线缓缓下移,一把足以刺痛她眼睛和心灵的匕首正插在他的腹部,早上她为他精心挑选的衬衫此时已经被鲜血染的血红。
她的理智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像是被一层薄膜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直到围拢上来的警察发出一声轻呵:“这里有人受伤!”,那层薄膜霎时被捅穿,她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一把扑到他面前。
然而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无措,她的手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那把匕首如同一道天堑鸿沟将他们分隔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