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在她高中时就停产的糖果,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知道,连她的家人都不记得了,可他却记到了现在……这满地的糖果,哪一颗不是他在悄悄地向自己暗示——他就是孟怀冰?

    这何尝不是一种坦白——数十次的坦白,每送她一次礼物都是在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不是吗?

    可她从没睁眼瞧过一次,只是在暗自嫌弃他的品味以后将东西抛在一边,但凡她打开那盒子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能发现他就是孟怀冰的事实。

    正如那些隐藏在两人接触时的无数隐晦的线索,有的她忽略掉了,被抓住的也只是稍作尝试,就任其溜走。

    也许……他也曾给过她机会,让她主动揭开他身份的奥秘,却碍于背后的苦衷最终作罢。

    那么,他的欺骗是否也是有苦衷的?

    正在这时,熟悉的“嘶嘶嘶”声响起,明宜垂头,看见MZ1圆滚滚的身体逐渐凑了过来,直到依偎在她身旁。

    自从决赛日突生变故后,它就被扔进了储藏室里,直到今天明宜进来触发了它的智能感应。

    明宜抬手抹了抹它头顶积蓄的灰尘,半个月的光景已经让这个曾经在赛场大放光彩的小东西变得灰扑扑的,看起来落魄了不少。

    到了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忽然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看那段出神入化的投影,毕竟那凝结了他们那么多心血,毕竟也曾经赢得满堂彩。

    她抬手在机器人屏幕上的操作台来回点着,却因为缺乏操作经验不能成功找到立体投影界面。

    开会点击了好久,在某一个看不懂却疑似的标志上落下指尖,想象中的彩虹并没有出现,反而在空出投射出两个立体的人影。

    那是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点,她正躺在卧室的床上,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梦魇,痛苦地说着梦话:“不要,不要追我……”

    紧贴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进入镜头,周闻津走到床边,缓缓抱住她,轻声诱哄:“别害怕,明宜。”

    接着机器人自动播放下一则录像,他们在拍摄宣传片时,周闻津站在青郊的草丛旁对她说:“相信我。”

    还有……还有孟怀冰在夜半时进入她呢房间,然后两人突如其来的重逢。

    一切的一切都被MZ1记录下来,她突然想到ZM的策划组人员曾经向她介绍过MZ1的功能一个,其中一个是根据主人的行为录像紧张学习,最后模仿。

    MZ1曾经在她情绪低落或者害怕时,安慰过她那么多次,从前她只当那是机器人过于智能的性能,此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都是他想和自己说,却没机会光明正大以孟怀冰身份宣之于口的。

    泪水渐渐模糊视线,伴随着最后一条视频投影完毕,她已经泣不成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默默做了多少,又背负了多少——那些马上倾吐出真相却又碍于什么强行压抑的时刻,还有面对她时隐忍着深情的眼神……

    他一定很痛吧,可是从来一次没喊过疼,说过累。

    林季荷说的对,在家人身患重病的时刻,他的身边一定需要一个人,即使她的内心不够强大,她的肩膀不如他厚实,可至少多一个人,就能分走一些痛苦。

    对,她要去找他,现在,马上。

    明宜挣扎着从地板上站起来,连门都来不及关,回卧室拿起东西向外跑去。

    她一刻也等不及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那些一路困扰她的起起落落的,大张大合的情绪,都是假的。

    什么要回来报复邢俞,什么和周闻津撇清关系,什么愤怒,什么不能忍受欺骗……都是粉饰真相的一层幕布而已。

    真正趋势她再次踏上回国之旅的,是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爱意。

    她爱他,她已经爱上了他。

    —

    柳城的雨已经缠缠绵绵下了快一周,空气中藏着无数潮湿因子,让原本的冷空气变得更加有攻击力。

    张特助提着刚买的晚饭走进病房里,刚关上门就看见趴在病床边睡着的周闻津,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此时困极了才睡了过去。

    他将饭菜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没惊扰这个过度劳累的男人。

    躺在床上的病人刚刚度过一场危急的抢救,几乎等同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此时需要重点看护。

    虽然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他并不了解周闻津和床上老人的关系,因为对方没说,他就不能主动问,好奇心是种奢侈至极的东西,这是助理该有的觉悟。

    即使很疲累,周闻津的睡眠状态也保持得很浅,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

    张特助刚刚走到身后,他条件反射一般睁开眼睛,直起身子,第一反应是去看床上的病人,多年风吹雨淋的艰苦生活在他的脸上和手上都留下了难以消除的痕迹,年仅五十岁的人看起来比同龄人至少要老上十几岁,而严重的疾病使他迅速地消瘦,更加重了衰老。

    周闻津起身,将被子往上掖了掖,接着转身问张特助:“我妈呢?”

    这是他第一次在张特助面前主动袒露自己和这两位老人的关系,却让对方心中大惊

    ——

    妈……妈!?

    跟在周闻津身边这么多年,他多少也无意间得知了一些关于周闻津父母的事情,传闻中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在各自的领悟都属于佼佼者,可惜这样一对璧人年纪轻轻就抛下了一老一小,因为车祸突然离世。

    到底是反应迅速,他在短暂的出神和震惊之后,将那个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的残疾妇人和周闻津口中的“妈”对应上,摇了摇头:“刚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如果周总的父母已经去世,那这两位……又是谁?

    这么想着,周闻津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有几分若有似无的疲惫:“我出去抽根烟,帮我先看一下我爸。”

    说完,他朝门外走去。

    柳城在江城隔壁,两个城市一水之隔,来往密切,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犯了灯下黑的错误。

    周老太太为了彻底断绝他和养父母的关系,瞒着他将两个老人转移到了柳城,他只将搜索范围固定在江城,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消息。

    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相聚的这短暂几天时间里,两人光顾着为病人起伏不定的病情而忧心,彼此几乎没怎么交流过。

    周闻津走到医院外面,此时此刻的他仿佛不再是那个矜贵得高高在上的周家大少爷周闻津,和旁边的许多疲惫不堪的家属一样,靠在墙角默默抽起了烟。

    区别只在于他们蹲着,而他还站着。

    正在这时,一个瘦小的人走到他面前,他抽烟的动作停顿,抬起头来看见养母赵云提着一袋换洗衣物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

    周闻津开口叫了声:“妈。”说着将烟从嘴边拿开,他知道养母不喜欢他抽烟,从他初中刚学会时就不喜欢。

    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上的破旧衣物,抬眼问道:“我让助理给你和爸买的衣服呢?”

    虽然赵云是个聋哑人,可听得懂唇语,通过他嘴型的变化就能辨别出来他在说什么,这是他从小一家人就形成的交流习惯。

    闻言赵云抬手开始比划:留着以后穿。

    接着指了指医院大门示意她上楼去了,在周闻津点头过后,女目光又落在他指尖燃着的烟上。做了个禁止的动作。

    周闻津没忍住嘴角漾出一抹笑意,她这才放心地上了楼。

    他和这两个老人,即使隔了三年多的时间,依旧没什么隔阂,因为家人就是家人,不管隔了多久再相见,都是打断骨头连着心。

    在他看来,养恩大于生恩,把他养大的才是一辈子的父母。

    待养母离开后,他收回视线,却是依旧开始抽烟——这似乎已经成为此时此刻唯一的疏解方式。

    从小他的东西都是一家人中最好的,作为残疾人他们的收入途径不多,挣来的钱也少得可怜,可从来没亏待过他。

    等他上了高中能打零工赚钱后,给他们买了衣服,两人最爱说的话就是:留着以后穿。

    他的情绪很少大开大合,可此时却有些憋不住了,那股积压在心中的堵塞之感直让人喘不过来气,连眉间也蓄上了一层阴云。

    他的父亲,真的还有以后吗?

    夹着烟的手抖了抖,即将再次送入唇间。

    他站在檐下,原本缠绵的雨水殃及不到身上,可此时风雨骤然大了起来,在狂风的推波助澜之下,雨水开始往里作乱。

    不少人已经躲了进去,只有他仍然无知无觉,烟被打湿了,也依然要抽。

    正在此时,一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倾斜而入的雨水瞬间被阻挡得严严实实。

    他以为是张特助下来送伞,也没抬头吱声,正打算将最后一口烟抽完时,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从他唇齿间骤然夺走。

    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

    “就这么答应长辈的?”往日里娇柔的声音此时多了些被雨天浸泡过的清冷,落在耳里让人无端心跳——揪着一般疼。

    周闻津缓缓抬起头来,在这幕天席地之中,在雨幕倾斜之际,在所有奔跑着忙着躲雨的人们构成的模糊背景之中,明宜带着明媚光芒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一下子点亮了这个灰扑扑的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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