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角勾着，脸上还带着刚才质问他时候的一点娇蛮，一点调侃。
周闻津在一瞬间屏住呼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肯定是太长时间没休息了，才会做出这么荒诞不经，却又让他心跳如鼓，神经沸腾的美梦。
带着这份具象化的美梦从门口一直上了电梯，最后走到病房门口，可不待他开门，跟在身后的人已经越过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妈。”接着他听见明宜娇柔的声音唤着母亲，而后是两道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张特助惊喜地说道:“太太？”
直到这时，直到这一刻，他绷着的肌肉才骤然松了下来，接着一股热意涌了上来，让这个大男人的眼圈儿在一瞬间红了。
原来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明宜是根据林季荷从老太太日记本上誊抄的地址一路找过来的，出租车专车太贵，她买的大巴票，总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才到了地方。
赵云握着她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一连将人往椅子上按。明宜每辙，只能硬着头皮要将饱受折磨的屁股放上去。
可一个柔软的垫子被人见缝插针塞到了下面，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周闻津。
两人的视线对上，在空中交错一秒，又快速分开，明宜放心地坐在垫子上，开始和赵云“交谈”。
说是交谈，更多的是周闻津在两人中间充当翻译的角色，将手语和口语翻译过来传达给对方。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嫌弃麻烦反而聊得非常尽兴。
转眼间两个小时过去，周闻津提议和明宜两人一起出去买晚饭回来，赵云看出了儿子想和明宜单独相处的意图，临了看着他又比划了了两下这才放行。
而周闻津笑着点点头，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
然而出了病房以后，欢声笑语的氛围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两人陷入沉默。一前一后地向电梯走去。
进入电梯后，里面依旧只有他们两人，分外安静。
最后是周闻津开口打破了寂静，他清朗的声音传进明宜的耳中:“妈刚才和我说，不要欺负你，你是个好姑娘”
“要我好好对你。”
他的手忍不住伸进兜里，摩挲着烟盒，这是他情绪起伏时常有的反应。
从明宜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对方肯定知道了一切，不管她是如何知道真相的，眼下最重要的是……
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对于自己的隐瞒，她肯定是有气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既然还愿意来找他，是不是代表着……
摩挲烟盒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是不是代表着她还有原谅自己的可能。
此时电梯门开了，明宜走出去，两秒后似乎反应过来他没有跟上来，转身唤他一声:“走吧。”
周闻津骤然回过神来，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上，闪烁片刻，跟了上去。
这份接近可怕的沉默无言一直持续到买完饭菜回程的路上，老旧的街道两旁是富有年代感的店面，不时有来往的路人向这对容貌出众的情侣投来目光，可两人都是视若无睹。
柳城的治安出了名的不好，周闻津跟在她身后，眼神一直跟在她身上，生怕人撞了，摔了，可越担心越来什么，有一辆车开的飞快朝前方道路骤然袭来，明宜低着头走路根本没注意到，周闻津目光一凝，手已经快过脑子，一把人拽进怀里，接着往旁边移去。
车子从一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风，此时雨已经停了，可空气中仍然蔓延着令人不舒服的水汽。
明宜被他抱在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鼻翼吸了下空气中的湿润气息，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孟怀冰，你为什么有时对我这么好，可有时候又要伤我的心呢？”
那份焦灼的寂静和沉默在此时终于被打破，周闻津……哦不，孟怀冰像是憋了很长时间气的潜水员，此时终于浮上水面得以呼吸，他的心底有一些隐秘的雀跃——
她愿意开口，就证明有机会。
“我什么时候伤了你的心？告诉我好不好。”他依旧抱着人不撒手。
明宜也任由他抱着，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你为什么要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为什么要把所有财产都给我？”
孟怀冰的身体僵了一下，眸光也跟着愣怔片刻，她的问题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询问他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要用周闻津的身份娶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瞒着不告诉她真相。
可事实上她却只问了在他看来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叹息一声，他依着她的问题回答:“因为我觉得那样会让你幸福。”比待在我身边更幸福。
明宜忽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带着质问的眼神和他对上，是那么地锐利，几乎直直戳进他心里:“你凭什么以为那样就是对我好？”
“你怎么知道离开了你，我就能够幸福？” 她突然凑上前去，这让两人的气息交融，也使他更深刻地感受到她眸中的情绪:“如果你想对我好，那就应该将你肩上的担子分我一半，把你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我，让我知道你的痛苦所在。爱从来不是单向付出，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幸福也是”
“只有你幸福了，我才会幸福。”
清澈的眸光里盈满了泪水，倒映出他破碎的面庞，周闻津心疼地望着他，忽然俯身一把将人再次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必须承认，他错了。错的彻底。
即使对老太太和周闻津承诺过不会将秘密告诉别人，可在他心中，明宜从来不是别人不是吗？
她几乎是融进他骨血里的存在，他是那么了解她，信任她，却从来没有将秘密告诉过她。
是因为遵守承诺吗？不，他只是害怕这沉重的担子一旦分担给她，会给这个明媚的女孩儿带来无限的烦恼和忧愁，她会承受不住。
“你总是做我的靠山，不想让我受到一点伤害，可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吗？你知不知道在认识你之前我也经历过很多痛苦，可我并没有被打倒。”
“所以”她的哽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明宜从来不是脆弱的小女孩儿，她是一个人，一个坚强得足以支撑起磨难的人。”
“孟怀冰”声音弱了下来:“你愿意将肩上的担子分我一半吗？”
肩头上似乎有什么在缓缓洇湿，可天空中并没有下雨，男人抱着她，手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明宜才听见他的答复:“好。”
—
张特助觉得买顿饭的功夫，总裁和太太的关系明显变了，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变化，可的的确确有什么在暗中悄悄变得不同了。
正当他揣测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明宜忽然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她似乎是特意来找他的，直接开门见山:“张特助，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周总父亲的事情。”
张特助心领神会，两人朝一旁的休息去走去。
在椅子上落座以后，明宜马上问道:“他的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张特助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就是续着命，听医生说，随时可能发病离世。”
明宜心间一紧，虽然早有预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张特助想到周闻津疲惫不堪的模样，虽然表面上好像不怎么关心周老太太，实际总是派他和看护联系，以了解对方的病情，感叹道:“周总现在是分身乏术，老夫人的状况也非常不好，他一颗心系在两头，我看着都心疼……”
一席话落在明宜耳中，却让她心中一震，她的眸光紧紧盯住张特助:“你说奶奶……她怎么了？”
明宜这是还不知道？他心中纳闷。可哪里知道孟怀冰和周绮汋都刻意瞒着她老太太身患重病的事情，再加上媒体也没得到口风大肆报道，她自然是不清楚的。
明宜灵光一闪，想起来某天夜晚里孟怀冰突然回老宅，依稀记得他说过好像是老太太病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严重的病。
也是自从那晚回来以后孟怀冰就对两人约定好互相倾吐的秘密闭口不谈，她有一股预感，也许原因正是和老太太有关系。
赵云对待明宜堪比亲女儿，护起人来连孟怀冰都得退避三舍，这不明宜吃完饭，刚要出去丢垃圾，就被赵云拉住了手，接着手中的袋子被夺走，一把塞进了孟怀冰怀里。
抬手示意:你去扔。
明宜当场憋不住笑意“噗嗤”一声，接着又收敛起来装模作样地朝他使娇气:“妈叫你帮我扔的，快去。”
孟怀冰无奈地看看她，婆婆太疼媳妇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儿，可眼底却藏匿着宠溺和显而易见的愉悦，转身向外走的轻快步伐也表明他似乎对这种剥削甘之如饴。
这个男人在母亲和妻子面前，重拾了丢失多年的幸福。
孟怀冰走后，明宜和赵云坐在床边，没有了翻译官，两人还不能顺利无阻地交流，空气陷入宁静，却并不尴尬。